【Jay】——
“鹿王”还在门外叫器。
但是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因为我正藏身在我的堡垒里。
我的“堡垒”,是个破旧的帐篷。
这是我四岁半那年,我爸妈带我去露营的时候用的。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挤在这个小帐篷里。
半夜下起了雨,雨点打在帐篷上很吵,我睡不安稳,爸妈就我搂在他们两个中间。
尽管我还是被吵得睡不好,但是我很喜欢,被他们同时搂着的感觉。
因为在他们的怀抱里,我终于不害怕了。
我的指导老师曾经说过: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就是胆小。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ta一直都在不断地鼓励我:“走一步……再走一步……对啦……”
我真想说,ta说得不对,但是我并不敢这么做。
一直以来,我都在为自己建造堡垒。
真实的和虚拟的……
一个堡垒的存在,保证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有一个避难所可去。
但是也禁锢了我的脚步,让我对于走出房门,越来越恐惧。
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就是我眼中的世界尽头?
也许,Alan躲在老虎洞里等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想。
Alan所谓的自我意识,只不过是我的倒影而已。
我们在某方面,都有着高超的技能,但是我们又都是那么怯懦。
因为一点逆境,就压抑自己的内心的渴望,压制我们的战士本色,钻进一个洞穴,假装外界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外界,永远都有事在发生。
“鹿王”还在。
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他正絮絮叨叨地述说着,他宏图伟业的计划,和对于人才的渴望,好像他面前有几百几千个观众似的。
很明显,他疯了。
我至少还没有。
其实就算他闯进门来,我也不怕,因为我的手边,一直有把镭射枪。
从大概一年前开始,我发现我自己的能力,已经足够招来杀身之祸的时候。
我伪造身份,购置了这把镭射枪,一直藏在我的“堡垒”里。
我无数次地抚摸它光滑的枪身,想象着扣动扳机时的那一刻——
尽管在心底里,我怕那一刻,胜过怕一切。
这已经不是一场游戏,而是一场战斗。
如果战场存在于现实世界,我也许会克服我肤浅的恐惧,立刻冲出门与“鹿王”决一死战。
但是这个战场,偏偏存在于人人都可以随时发疯的虚拟世界里。
我没有别的选择。
只有放下镭射枪,抑制自己的疯狂,重新打开电脑。
我可以按下暂停,但是我不能放弃这场游戏。
我一定要赢,我要永远地把他和他的疯狂打败。
然而,在这个偌大的世界,没有人能帮得了我——除了Alan。
……
【Alan】——
小男孩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没有再哭了。
不仅如此,他看上去,好像还长大了些。
“你不要死。你要是死了,一切就都完了。”
这次,他说起话来很稳重,活像那些食草动物部落中的长老似的。
“为什么?”我有气无力地问。
“你想要血是不是?还有肉?”小男孩眨眨眼,满是希冀地看着我。
说来也奇怪,就在他说出“血”和“肉”两个字的时候,一股饥饿感从骨髓深处袭来。
我身体的深处,有种东西突然苏醒了。
“你很想念绒绒是吧?”
“你很想念每天喝鹿血的日子是吧?”
“你很想念每天杀生的日子是吧?”
小男孩的脸,越凑来越近。
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小魔鬼。
一个可爱的小魔鬼。
又或者,他是传说中的,有着孩童躯壳的智者?
因为他所有的话都说对了。
是的,是的!
深切的渴望,占据了我的脑子。
我渴望那种鲜活的,温暖的,跳动着的感觉……
恍惚中,我竟然坐了起来。
“我可以把绒绒复活。”
他用十分恳切和悲悯的语气地说,那样子活像一个神。
我的天呐,他是造物主。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他单膝跪地,谦卑地问道:“条件是?”
“只要你走出山洞,去捕杀野兔,我就把绒绒带回来。”小男孩的眼中闪着光。
……
【Jay】——
我确实没想到,Alan是个极其优秀的猎手。
即使在编写Alan的时候,我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样子来写:他瘦弱,有一头黑色的卷发,一双沉沉的大眼睛……
然而,他在我的鼓励下——
不,应该是在对于“血肉”的渴望下,他开始了一场令人望而生畏的捕杀。
几个小时内,就有一半混血兔子,死于他手。
在遍地尸骸的点缀之下,南山草原看上去,已经不再荒芜了。
很快,他就逮住了那只“万能兔”的本体。
那只凶悍无比的大雄兔,张口就往Alan的手腕咬去——
它的两颗大兔牙,足有粉笔那么长,一旦中招,非得被咬断手腕不可。
只见Alan出手更快,一下子就抓住了大兔子的脖子。
紧接着,手指用力一掰,喀拉一声脆响,活像一串钥匙,掉在瓷砖地上的声音。
大雄兔的脖子被扭断。
随后,他做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南山草原的祭坛上,他在所有幸存兔子的面前,活吃了“万能兔”的本体。
人类的牙齿,撕咬血肉的声音,是难以形容的。
我被眼前血肉横飞的杀戮,惊得目瞪口呆,同时还有种隐隐约约的快意,并且那种快意,越来越明显。
Alan吃得慢条斯理——再也没有人跟他抢了。
新鲜的兔血,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滴在已经枯黄萎顿的草地上,草地立刻焕发生机。
咯吱咯吱。
他把骨头都嚼得粉碎。
当他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所有的兔子销声匿迹。
南山草场又恢复了最初的设置,风景秀丽,宁静祥和。
“绒绒呢?”他张开满是血腥的嘴巴问我。
我调出绒绒的代码,让老虎重新出现在南山上。
Alan终于露出笑意。
兔血凝固在他白皙单薄的下巴上,好像某种原始部落的纹身。
但是很快,事情再次脱离了我的掌握。
重新回归自然界的绒绒,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活吃了Alan。
因为它是如此饥饿,所以它吃得是那么心安理得,那么悠游自在。
它已经忘了它傻乎乎的人类好友,但是它成了一个真正的森林王子。
我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看着这个我创造出来的人,被我创造出来的老虎,吃得一干二净。
等到绒绒吃完了最后一口,我关闭了游戏,把所有记录彻底清空,把所有代码永久删除。
我回到自己的堡垒,拿出自己的镭射枪,
我最后在堡垒里停留了一秒,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打开门,冲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