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n】——
关于打猎这件事,绒绒有自己的理论:脑子好用的鹿,多少有点神经衰弱,长不肥。
大老虎绒绒,虽然凑巧起了个人类小女孩的名字,却承载了这个星球上最优秀捕食者的基因。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森林小王子的名号。
只要它想,它什么都可以捕到。
但是由于身份的限制,它只能以鹿为食。
这种偏执,是高贵的,也是危险的。
很快,一次食物短缺,为我们证实了这句话。
由于草场萎缩,上了年纪的食草动物们,纷纷选择在月圆之夜自杀。
最糟糕的时候,我一天要参加十几个葬礼。
后来,动物们也觉得太麻烦,干脆以十个为单位凑成一场办。
一天,我参加完四场集体葬礼之后,独自走回洞穴。
看着这么多老朋友死去,是个累活儿,我很需要躺下,和绒绒聊一聊,嚼一点人参补一补。
夕阳下,我模糊看见了鹿王的身影。
据传说,这个鹿王有一百岁了,鹿角虬结如同老树,南山上的鹿群,全是它的子孙后代。
按理说,一个拥有上百个子孙后代的鹿王,应该生活得其乐融融才对。
可是我每次见到,它看上去都是那么孤单。
也许,活得长真不是一件好事。
它在树林里幽暗的地方驻足,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差点把我看得跪下。
绒绒没少吃它的孩子,我也有份。
没办法,我们就是一些渴望鲜血的生灵,我们需要杀死别的生灵来填饱肚子。
迫切需要,十万火急地需要。
即使是现在,我也很想来一碗新鲜的鹿血喝。
不需要原因,我就是渴望那种鲜活跳动的感觉。
它怜悯地注视了我一会儿,随后,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枝叶之间。
我知道,它们离开了,永远离开了。
在它们的传说里,南山不会再是故乡,而是个伤心之地。
那里有个蠢头蠢脑的老虎,和更加蠢头蠢脑的人类。
他们吃肉喝血,无恶不作,最后却因为一场草荒饿死了。
这次草荒,据说跟野兔有关系。
其实,野兔的酋长,我还挺熟,之前挖草根认识的。
不过听说它现在也不在了。
新酋长是个外来户,普通话不好,但是彪悍得很,人称南山兔爷。
兔爷带着手下外来户们,靠着好勇斗狠,在南山地带扎下根。
利用母兔子们对异族的好奇心,拼命繁殖,一窝一窝的混血儿们,降生在草场上。
混血兔子们的特点是,吃得多、跑得快、话少。
不是在吃草,就是在跑去吃草的路上,没有时间和别的生灵搭讪。
因此,我不认识一个混血朋友。
比起我日渐凋零的社交生活,大老虎绒绒,更关心自己日渐干瘪的肚子。
记得妈妈曾经对他说:森林小王子的腰围,不能低于四尺。
它很快就要接近这个底线了,并且天天为此发愁。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鹿的影子了。
我没有告诉绒绒,我亲眼见到鹿王的离去,我怕它也会走。
然后留我一个人,在这个逐渐枯萎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离去。
好像我的人物设定里,根本就没有“离开”这个词。
我的出现,无法解释。
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理由离开。
就算是老鹿王,最后那个怜悯的眼神,也没有让我幡然悔悟。
它的意思是:纵然你们吃肉,也逃不过去这场草荒。
因此。它原谅我们了?或者它从来就没怨恨过?
诚然,这片土地在崩溃,但是我是不会离开的。
因为我知道,我肯定会死在这片土地上。
我不想为了生存,走出去老远,然后再走回来赴死,这样太麻烦,也太傻了。
我安抚绒绒说:再等等吧。
……
【Jay】——
就在刚才,我出于习惯,打开在线用户列表的时候。
我发现状况有点不对——那些几小时前,还活跃的用户,一下子,全都陷入了死寂。
我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地往下划。
灰色连成一片,中间只断了一次——只有我的头像还亮着。
我马上申请,和游戏主办方紧急通话。
得到的回复,是机器自动回复:无法接通。
理论上说,我已经赢得了这场比赛,但是我没感受到,丝毫胜利者应得的喜悦。
那种喜悦,应该是热辣辣的,好像一碗姜汤划过喉咙的感觉。
相反,一阵寒意,却趁机占据了我的身体,让我的头脑,一阵阵地发麻。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种感觉是恐惧。
不,我是造物主,我不能恐惧。
我急忙打开游戏界面,回到战场:谢天谢地,Alan还在苟延残喘。
我打开代码页面,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战斗。
指导老师突然发来消息:万能兔是由一个ID名叫“鹿王”的用户散布出来的。
“等一下,我马上就能定位到这个混蛋的位置……”
好,这下有救了。
我振作精神,继续把精力转移到编程上面。
不知不觉几分钟过去,老师没有反应。
情况不对。
我连忙发消息过去询问,没有回复。
我打开老师的状态查看:果然已经下线。
就在这时,我房间的门框,突然怒吼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过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敲门声。
邻居家的狗狂吠起来,只吠了两声,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变成了闷在喉咙里的呜咽。
我第一反应是快跑。
一切都失控了,所以我也应该是。
我从电脑桌前跳起来,以奋不顾身的姿态扑向窗户:我家是二楼,跳到楼下的灌木丛里,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窗锁,连按几下都没反应。
遥控器失灵。
我把遥控器猛地砸向窗子,企图靠外力将它击碎。
遥控器弹回我的脚下的时候,已是粉身碎骨——我忘了这是防弹玻璃了。
我颓然坐倒在地上,一颗心,好像要顺势从喉咙飞出去。
只听得,在距离我不足一米的地方,有个声音说道:“快开门,我是鹿王。”
“不开!!”
恐惧让我使足了力气,无奈,喊出的还是童音。
真后悔,怎么没用变声器!!
“小朋友,别装了,我知道你父母都不在家。”门外的“鹿王”冷笑了一声。
“你……你要干嘛?”
我下意识地把电脑关上,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
“我要跟你谈一谈。”
门外的‘鹿王’好像知道,我现在只跟他有一门之隔,声音一下子放低了很多。
这样一来,我更觉得害怕了。
我下意识地想打开手机,找到那款能探测针孔摄像头的APP。
无奈,我的手在打颤,手机不听话地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
我要心疼死了——那是我亲手改装的手机。
门外立刻传来声音:“哼,别费那功夫了,你的手机早就不顶用了……”
我很想反唇相讥。
但是嘴巴却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只是徒劳地一张一合。
“你的恐惧值可真高啊……说不出话来了吧……”
门外传来一连串笑声。
我几乎要尖叫起来。
“别叫别叫,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这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连我的‘恐惧值’都知道?
T恤早被冷汗渗透了,我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我现在就能实时监测到你的全部体征……等等,你马上就要怒吼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终于忍不住了,这一句几乎把嗓子喊破。
门外先是一阵安静,然后是一阵轻蔑的笑声。
“你真的是个奇才。”鹿王说。
“所以呢?”
“我要你和我一起,接管这个世界。”
……
【Alan】——
与我们熟悉的食草类动物不同,鸟类对于我们来说,是相对新奇的物种。
这天,一只鹭鸶,来到洞穴附近的一片水塘捕食。
据它说,这片水塘有方圆三十里,最鲜嫩的蛤蜊。
话音刚落,绒绒就把它的脑袋咬掉了。
于是,上述的话,就成了这名鹭鸶的遗言。
其实这也不能怪绒绒,它毕竟已经半个月,没有吃到新鲜鹿肉了。
鹭鸶的体型,虽然不能与一只肥鹿相比,但是也不能轻易放过。
可是,这只鹭鸶真是太瘦了,绒绒把它嚼得嘎吱嘎吱直响,好像在吃一把牙签。
好不容易吞下去之后,它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吃鸟了。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绒绒的誓言实现了。
因为吃掉鹭鸶的一个礼拜后,它死于禽流感。
我推测,那只鹭鸶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身患绝症,所以才来池塘吃最后一顿蛤蜊。
绒绒吃掉了一个完成临死愿望的鹭鸶而病死,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死亡传染过程。
绒绒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唱了一夜的儿歌。
儿歌的大部分歌词,我都听不懂,但是“妈妈”一词,我倒是听得真切。
我突然想起来,它其实是个幼年老虎。
它在一次狩猎中与母亲失散,在荒原上漂泊了很久,才遇见了我。
绒绒死后的某天,水塘里又出现一只鹭鸶。
鹭鸶正在捕蛤蜊,没空搭理我,我就一旁等着一会儿。
我问:“好吃吗?”
它说:“太好吃了。”紧接着就心梗发作,死了。
我记得绒绒说过,鸟类一般都是些神经衰弱的家伙,很容易就会心脏衰竭而死。
我虽然饱餐一顿,但是心里并不是很满足——鹭鸶的肉不怎么好吃,我想吃的是蛤蜊。
于是我决定,自己下水捉蛤蜊。
遗憾的是,我挖掘草根的手,实在和鹭鸶们的喙差得太远。
我一只蛤蜊都没捕到,反而还感冒了。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感冒很快恶化,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