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这里,是自己买完彩票后,扔掉头套的地方。
江成感慨万千地看着头套。
没错,已经结束了。
他已经完成了这个循环。
接下来,只要呆在安全的地方,等到白天来临,拿着彩票去兑奖就行了。
他的人生,就能重来。
他站起身,刚欲走动,被人从背后喊住。
“江成?江总!”
江成回过头,看向匆匆跑过来的人影,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是报刊亭老板。
他连忙把手中的皮卡丘头套扔掉。
这家伙知道,是戴皮卡丘头套的人中了奖。
可惜已经太迟了,老板早就看到,他一边走近,一边在脸上堆满极尽谄媚的笑。
“哎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时买彩票的那个人就是你!江总,你说你,嗨!”
“你还带个头套,咱俩什么关系,你还防着我干嘛?怕我偷你抢你的不成?不过话说回来,2500万啊!”
老板的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我就知道,江总你福星高照,总会有发达的一天!你看这天不就来了?来来来,我请你喝酒去!”
“不、不用了。”
江成踉跄着后退一步。
这动作——显然被老板看在了眼里。
“我、我还有些事,明天再——”
“哎呀呀,我知道。”
老板谄笑着逼近一步,“是因为小弟稍早前,没借你电话用,还生小弟的气吧?江总,你看,我这……”
“我确实就是个势利眼,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嘛。你就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你要打电话给家里报喜是吧?来,来我店里打!随便你打多久!”
江成挣开老板的拉扯,勉力又后退一步,差点坐倒。
他稳住身形,捂紧刺痛个不停的胸口,勉力挤出笑容:“老板,我、我真的有些急事,明天我再找你吧,你的那份红包我少不了。”
老板用压低的视线,幽幽看过来。
他绕到转身欲走的江成面前,用一只手,紧紧钳住他的胳膊,再用鬼祟的目光左右扫了扫。
周围寂静无人。
“江总,你看要不咱们这样吧……”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一边把手探向背后,然后猛地抽出什么东西。
江成身体一震。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没入了他胸口。
他低头一看,是那把水果刀。
……
他重重倒在地上。
老板扔掉水果刀,眼中闪烁着惊恐,以及等量的贪婪。
在身上揩了揩血迹后,开始用颤抖的手,在江成身上搜摸。
江成躺在地上,感受着血液与生命的慢慢流逝。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打算放弃了。
老乞丐枯皱的脸,出现在模糊的视野中。
“浊世苦恶,早登极乐……”
是啊。
这世界一点也不美好。
尽是些痛苦难受的事。
不如就这样吧。
反正他的人生,也早就已经……
“爸爸!”
他刚闭上的眼使劲睁开。
不行。
他不服。
他不能放弃。
他的袋中装着希望——他的人生,还有重来的可能。
江成用手慢慢摸向被扔在不远处的水果刀,混合着泥土与草茎一起,握紧刀柄。
“找、找到了!”
在老板手握彩票,喜悦高喊着,抬头的一瞬间,拼劲全力,划向他的脖子。
利刃将肌肉整理地切开。
“唔——呜!!”
老板捂着飙血的脖子,后退着倒下。
江成翻身坐起,对准倒在地上抽搐的老板,死命刺下。
一刀、两刀、三刀……十四刀、十五刀……十六刀……
直至对方再也没有一丝动静,才筋疲力尽地趴倒在死尸身上。
他用刀,撬开老板攥得死死的右手,把那两张皱巴巴的彩票取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了看老板的尸体。
是他自找的。
他死有余辜。
江成拖着尸体的双腿,拖向不远处的垃圾处理站。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与体力。
被刀刺中的胸口,正在缓缓渗出鲜血。
就算没有刺中要害,他此时也理应因为失血过多,而晕阙了才对。
他无心思考。
他把老板的尸体,推进巨大的垃圾坑。
在离开之前,眼皮猛地一跳,回过头,借着远处路灯的微黯灯光,看向坑的深处。
幽邃无光的深坑之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有同一张脸。
老板的脸。
每具尸体的喉咙。都被残忍地划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江成跌跌撞撞地后退。
眼前的一幕,让他大脑宕机。
他的头脑已经无法思考。
他踉跄着,走过刚才搏斗的地方,仔细看向黑暗中的那堆头套与面具。
全都是马头面具和皮卡丘头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成扶着路灯,坐倒在地。
这难道意味着——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吗?
他站起身,在黑夜中彷徨四顾,犹如迷途的羔羊。
他浑浑噩噩地游荡,连方位感都已经彻底丢失。
这里到底是哪。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该怎么办,他要做些什么。
他要……
他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到白天,然后去兑奖。
江成抬起头,看着前方的熹微灯光。
没错。
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彩票还在,他的人生就还有希望。
他还可以重来。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条腿,绊住他的脚。
他重重摔倒在地。
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四散零落。
对方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
是一个大学生。
对方的头,挡住了灯光,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好啊你,你个臭叫花子。”
大学生优哉游哉地拍着篮球,眼神不善,语气阴冷。
“给你小费,让你去买瓶水,你竟然就那样把钱独吞了。”
他将球重重拍向地面,慢慢蹲下了身。
“让我看看你买了什么?”
他看向江成紧攥着彩票的右手。
江成心中大骇,连忙把手抱进怀中。
大学生一篮球砸在他的肚子上。
“咕啊啊——!!”
疼痛让肌肉失去控制,彩票被大学生一把抢走。
“彩票?你拿老子的钱,去买彩票?!”
大学生一脚踢在他刚刚被砸的位置,江成惨叫着抱住肚子翻滚。
“狗一样的叫花子,梦想还挺大呢!嗯?还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哈哈哈!你怎么不找个插座摸一下,看看能不能重生呢?让你拿老子的钱去做梦!”
大学生又踢了一脚,从兜中掏出打火机。
江成脑中轰地一声。
他竭力伸手,嘶身大喊。
“不要!不要烧!那是中奖的彩票!那真是中奖的彩票啊!!我分你、我分你一半——”
火焰将两张彩票瞬间噬。
只剩下落向地面的一缕缥缈余灰。
他的血液凝固住了。
就连悲鸣和恸哭,都已经凝在血管中。
大学生用脚翻开他的身体,从他兜中取出剩下的五块钱,最后蹬了他一脚。
“给老子早点滚出这公园,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大学生拍着篮球走远。
江成仰躺在草地上,出神地凝望着夜空。
繁星与银月被浓云缓缓遮住,一滴细小的雨珠砸在他脸上。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他躺在雨水中,不禁哈哈笑起来。
他越笑越大。
他放声狂笑。
有个小女孩撑着伞,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回头看向身后的女人。
“妈妈,这个人要死了吗?”
“别乱说,叔叔只是睡着了。”
女人拉着小女孩的手,匆匆走开。
江成挣扎着坐起身,身上的血水顺着地面,流向旁边的沟渠。
他站起身,在雨水中摇晃前行。
他走向湖岸广场,推开小仓库的门,在道具间翻找半天,找到那个埋在最里面的牛头面具。
他把面具慢慢戴在头上,走出仓库。
小仓库的不远处,是一间园丁木屋,园丁服就挂在屋子墙壁上。
他脱下湿透的风衣,套上园丁服,鲜血很快就渗透了胸口的布料。
他四处回望,很快就在一辆手推车旁,看到那柄铁锹。
他拿起铁锹,走入哑暗的夜。
……
篮球场在东北方向。
雨势越来越大。
他在黑暗的雨幕中,踽踽独行。
没过多久,他在观光游览车的车站,见到了目标。
他和几个同伴,正在站台的雨棚下避雨,拿着篮球互相打砸嬉闹。
他拖着铁锹径直走过去。
大学生们停止打闹,带着七分好奇、三分警觉,看向快步走近的牛面怪人。
目标张开嘴,似乎想问话。
江成抡起铁锹,用尽全力劈过去。
鲜血如喷泉,飞溅在他的身上和面具上。
尖叫声、倒地声、四散逃跑声。
他抽出嵌入肉中的铁锹,把目标蹬倒在地,高高抡起铁锹,继续劈砍。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直到他再也分不清,自己砍的是人头,还是碎肉。
他精疲力竭地抱着铁锹,从对方的袋中翻找出那五块钱,握在手里,再拿出手机。
好。
这样就……
这样就没问题了。
接下来,只要回到过去,再买一次彩票就行。
他把时间调到7点,按下确认键,与此同时,一颗篮球,猝不及防地狠狠砸在他手上。
是那家伙的同伴。
那家伙的同伴鼓起勇气,远远地把球砸了过来。
手机和钱被砸得脱手,掉在了地上,江成连忙弯腰去捡。
可就在下一瞬间,地上的东西手机也好,钱也好,尸体也好,都一起消失了。
昏黄的暮晖洒遍大地。
他回到了7点。
“不、不要。”
他跪倒在地。
“不要啊啊啊啊——!!”
他抱着头放声哭嚎。
站台上的乘客。惊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癫狂身影。
失败了、失败了,最后的重生机会也没有了!!
他趴在地上,痛苦嘶嚎。
一名乘客,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轻声安慰。
“兄、兄弟,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看开点嘛,你看你同事,衣服都搞丢了,只剩个头套,比你还惨。”
江成抬起头,循着乘客的手指,看向远处那个奔跑的身影。
那个人,戴着皮卡丘的头套。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
对了……对了!
不要紧、完全不要紧,还有机会!
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此时的自己,很快就会买到那两张彩票,根本无需绝望——只要把彩票抢过来就行了!
他的人生……
他的人生还可以重新来过!一定要重新来过!
哪怕是……哪怕是牺牲过去的自己,也无所谓!
他猛地站起身,推开那个乘客,跟上自己的背影,没走几步,就发现了另外另一个跟踪者。
戴着马头面具的自己。
对了——对了!
那个自己的身上也有彩票!
他握着铁锹,就像螳螂身后的黄雀,亦步亦趋地跟在马面的自己背后。
走到那个熟悉的树篱笆拐角。
戴着马脸面具的自己靠在拐角,向远处探头观望。
江成悄无声息地靠近,高高举起铁锹,对准自己的后脑勺。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铁锹迟迟没有落下。
这可是自己不久之前的自己。
砸下去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
会因为外祖父悖论,导致现在的自己消失吗?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哪怕与时间和因果对抗,他也必须要……扭转这一切!
戴着马脸面具的自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回头。
他心中一横,用力抡下铁锹。
当啷一声,铁锹擦着马脸面具砸在地上。
没有砸中。
马面连滚带爬地爬进树篱笆,逃进错综复杂的迷宫。
江成懊恼地嘶声大喊,抡起铲子正欲追进去,想了想后,停在拐角。
没关系的,不用追。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行动。
自己藏在角落,意图搞突然袭击。
这次不会发生同样的剧情了——因为他早已被剧透过两次。
等最初的那个自己——刚买到彩票的自己,也被他逼进迷宫后,他会利用过去的记忆,将两人一网打尽!
他站在拐角,默默等待,几分钟后,最初的自己捧着彩票,脚步发飘地走了过来。
啊啊——此时的自己是多么雀跃。
他的记忆中,还遗留有当时的那份激动与狂喜。
自己在拐角处停了下来,警觉地望向这边。
一切都和最初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他拖着铁锹,慢慢走出拐角。
已经无需多说什么。
“给我。”
他从面具下面发出声音。
声音早已因为恸哭与嘶嚎,变得嘶哑而空洞。
“把彩票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