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执法者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和他身边另外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执法者,偷偷说了句什么。
然后依旧笑着对我说:“你是玩游戏输了吧,没关系的,我也是年轻人,能理解。不过干扰执法者工作是承担责任的,下不为例。”
我不太懂,转头看古风美人。
美人眨眨眼,一伸手,将我扯到了执法局大厅的镜子前面。
那里面,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黑卫衣,牛仔裤,因为掉头发,只好将头发抓成一个球,胡乱扎着。
眼败眉枯,整个人灰扑扑的。
我转头,美人明眸皓齿,流光溢彩,笑语盈盈。
这时,我忽然发现一件比“只有我能看见她”更诡异的一件事。
这位杜丽娘小姐,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眼睛,鼻子,嘴巴……
形状不差分毫,可那五官在她脸上,生动明媚,活了一样。
而在我脸上,潦草粗糙,死了一般。
……
出了派出所,我仰头,太阳刺得睁不开眼。
我回头问美人:“你真是杜丽娘?”
美人回答:“作何骗你?”
我纳闷:“可你是个书里的人啊,书里的人,是编出来的。”
美人回答:“被人唱多了,惦记的多了,得了灵气,便成了神仙,位列仙班,接花神的工作,偶尔也……”
她不说了。
我要是信她,那我真的是病。
但是我很会配合啊,我摆出十二分真心说:“神仙啊,好厉害,那你能救我吗?”
美人歪头:“你怎么了?”
我指着自己的脑袋:“脑袋有病,快死了。”
美人嘟嘴,道:“那没法子,脑残,不可医。”
我觉得,还是相信她是个妄想症比较好,或者,是我自己得了妄想症?
我开始在心里琢磨,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可为什么我会想象出一个杜丽娘呢?
我这个人没啥学问啊,撑死就知道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以及杜丽娘和她的情柳梦梅,幽会的时候有花神护体。
我一个励志搞笑的人,怎么着也该幻想出个卓别林,或者金凯瑞吧。
不过,我立刻又反应过来,嗨,看什么啊,都快死的人了。
其实直到现在,我对死这件事,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说不上是怕还是不怕,有点像一锅糨糊,不太明白。
其实对我自己这前三十年,我也没太搞明白,也跟熬了一锅浆子一样,烂糊糊的,啥都看不清楚。
杜丽娘和我一起坐地铁回家,好处是她不用买票。
地铁上的人们,都各自低着头刷手机。
一手机一世界,大家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徜徉。
我拉着吊环,看着车窗外面晃过的广告,大幅的美女,大幅的俊男,然后是大幅的草原,大幅的“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我心里冷笑:“爱伤害不伤害,反正,这一切都将和我无关了”。
地铁使出隧道,变成了城际,窗外出现了一片水域,水域上还有芦苇和飞起的水鸟。
这时,杜丽娘忽然道:“我只能在花园里呆着。”
我不懂她这话的意思,随口说:“你这都跟着上地铁了,哪儿是花园啊。”
她也看着车窗外,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低矮的树丛。
她的声音又浅又清:“你啊,你就是花园。”
这句话,真像一个巨烂的梗,好像是作者费尽心机想出来,自以为高深得不得了,结果观众毛都没听明白。
下了车,出了地铁,我的心情糟到无以复加,有点想哭。
但眼睛里是空的,而且地方不对,人也不对。
一回头,大美女停在一间蛋糕店的橱窗外,向我嘟嘴卖萌:“想吃~”
“你个幻想生物,还想吃蛋糕?”
大美女冲我眨眼睛。
我就又着了她的魔,跟着没底线的穷酸书生一样,推开蛋糕店的门,走到柜台前。
值班的是珍妮苏。
看见是我,笑着打招呼:“小米,你好久没来了
“我得减肥啊,你家蛋糕太好吃了嘛。”
珍妮苏看了一眼后厨,对我使个眼色,说:“我还以为你是告白失败,然后不好意思呢,他今天在哦。”
“早八辈子前的事了,这年头谁还没失败两次。”
我知道她说什么,走到柜台边,看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黑森林,一排提拉米苏,一排草莓蛋糕,一排芝士蛋糕,还有一排红丝绒。
我一直都有不同程度的选择困难症,想了半天,索性说:”嗯,每一样,每一样来一个吧。“
珍妮苏瞪着眼睛:“你确定。”
我冲她笑:“我在家里养了个大美人,她要吃,没办法。”
“大,美,人?小狼狗吧,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小狼狗啊,我天,太劲爆了吧!”
我拿出微信,打开二维码,不说话,等着扫码付款,拿蛋糕走人。
蛋糕师张真,正好掀开窗帘走出来
我不确定他听没听见,刚才我和珍妮苏的对话,不过无所谓了。
反正我现在看着他,也不会心跳加速了。
珍妮苏把蛋糕装好递给我,我就离开了蛋糕店。
就在刚才,我忽然之间,对张真生出一股恨意。
如果他要是喜欢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当然知道,人家不爱我是人家的自由,可我反正也要死了。
脑子里怎么想能让自己好过一些,也是我的自由吧。
……
我把平时吃饭的折叠小桌搬出来,将蛋糕打开,正要开吃,却被杜丽娘给拦住了。
她问:“你家中,可有颜色鲜艳的绸缎或者花布?”
我皱眉:“要那个干什么?”
她指着桌上的蛋糕,又指了指我猪窝一样的屋子,说:“这里如此杂乱,怎好吃这样美丽的糕点?”
“大姐,吃个蛋糕而已啊!”
大美人不说话,可露出了异常坚定且执拗的表情。
实话说,我确实很久没有吃过甜的东西了,我连今早吃的包子,是什么味道都忘记了。
我之所以答应得痛快,是想好好吃一顿。
吃过了之后,大哭一场,这是我和电影上学来的,感觉应该会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杜丽娘却不干,非得拖着我去翻我的衣橱。
谁知道,还真叫她翻出一块一米见方的花布来。
我认出来,这是我好几年前,独自一人去京都,在鸭川附近的一间小店里买下的风吕敷。
大红底上是白色的五瓣花。
京都人会拿这个包裹物品,很精心的样子。
很多人都在买,我当时也觉得美,买来之后,却发现无用,就被塞在了壁橱里落灰。
杜丽娘很喜欢这块布,用它将我的塑料餐桌遮了,又问:“可有美丽的餐具?”
我想起自己多年前,还真买过一套白骨瓷的小碟小勺。
在厨房里翻半天,在一个落满了灰的纸盒里发现了。
洗干净,递给她。
她饶有兴味地用小碟子,装了蛋糕,又自顾自将我窗台上一个空的陶土花瓶拿过来。
自桌上抓了一把,竟凭空抓出一束秀气的小白花(和布料上的花一模一样),插·进了陶土罐子,放在了桌上。
我伸出指头,碰了碰那束白花,真的。
这时候,我才终于有些诧异了,问她:“花,花神?”
她眉眼弯弯,应我:“对啊,花神。”
我坐到餐桌边,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红丝绒蛋糕(她显然觉得这个蛋糕的颜色,和桌子上的颜色更配)。
看了看周围乱七八糟的房间,不觉自言自语:“果然不太配啊,稍等……”
我花了半个小时,把房间收拾了,还找出好久之前的一罐红茶,给我和杜丽娘一人泡了一杯。
红丝绒在嘴里融化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想嚎啕大哭了。
真是好久了,我头一次那么用心的吃一块蛋糕。
张真的蛋糕确实做得好,一点也不腻,甜地恰到好处。
和他那个人也挺像,帅地刚刚好,温柔地刚刚好。
我不恨他了,只是依旧有些可惜。
眼泪掉进蛋糕里,杜丽娘伸了手,将我的眼泪擦了。
她的手有些凉,但我感觉的到。
我抬头看她,她眼神里,多了些温和颜色。
我对她说:“谢谢你。”
她摇头,并不问我缘由,那样子,还真挺像电视里的大家闺秀。
吃过了蛋糕,我开始不得已回到了现实。
摊在沙发上,思考我今日的未尽之事:遗书。
说起来,此时的我,还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感觉。
而杜丽娘,就弯着腿,坐在我的墨绿沙发上。
她在沙发缝隙里,发现一本旧的时装杂志。
(我一度尝试学习里面的穿搭,因为太贵和太懒很快就放弃了)饶有兴味地翻着。
那形容,就好像一个我很久不见,却很熟悉的闺蜜。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问杜丽娘:“《牡丹亭》又名《还魂记》吧?”
杜丽娘抬眼,认真回答:“是啊。”
“所以……你是死了,又还魂了,对吗?”
“没错啊。”
“那……我能吗?”
“能什么?”
“我能死了,然后再还魂归来吗?”
“那须得是有一个了不得的愿望。”
“类似和柳梦梅,柳公子,再,那个,来……”我用两只手在空中比划,妄想杜丽娘小姐,能领会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