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长眼睛的,如何看不出毛大哥敬畏谭玉秀?
他不敢对谭玉秀不敬,结结巴巴地把话说了。
原来他叫王平,女儿叫王妮子。
王妮子今年十三岁,王平觉得她该嫁了,就给她定了亲事,要她嫁。结果王妮子不想嫁,想上学,想进作坊做工。
女儿叛逆,王平把王妮子打了一顿,又把她绑在家里,免得她在成亲前逃走。
殊不知,王妮子的未来丈夫还没登门,王妮子就弄断身上的麻绳逃出家,直奔码头所在的街道而来。
“……妮子是我亲生的,她年纪不小了,得嫁出去。
“学习那是男娃该做的事,做工也轮不到她。
“镇上那么多女人,谁不想做工?妮子不识字,争不过别人……”
王平滴滴咕咕,凶狠的眼神盯着王妮子,要把她抓回家。
今天是个好日子。
谭玉秀的新船下水了,王妮子的未来丈夫会来接她去成亲,王妮子今天就能做新娘。
听了王平的话,谭似锦抿着唇,看向王妮子的目光饱含同情。
王妮子没比她大多少,竟然要成亲了。
如果她没有认回谭冰清做娘,她是不是也会被养父母急忙忙地嫁给别人?
想到养父母的邻居娶新娘,那新娘小小的个子,挺着大大的肚子,生孩子难产了,一尸两命,被破草席裹着丢在山岗,谭似锦不由得咬住下唇,心生害怕。
生孩子会死。
做了新娘就要生孩子,她不敢也不想做新娘。
“到你了。”谭玉秀看着王妮子,“你也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王妮子犹豫,看了看爹,对谭玉秀说,“我不想嫁!我想上学,我想做工赚钱!之前我跟爹说好,我在码头赚钱,赚到的钱我要拿去上学,然后我毕业了工作,能赚到更多的钱……”
但是王平反悔了。
或者说,王妮子做工凑学费,又要花时间学习,王平不想等那么久。
他只要把王妮子嫁给别人,立刻就能拿到一笔彩礼钱。
以后王妮子识字了,能做工了,他这当爹的要钱,王妮子难道会不给?
“你早嫁晚嫁都得嫁,跑来找谭二娘子作甚?”王平瞪着王妮子,“谭二娘子不是你娘,管不着你嫁不嫁!”
王妮子没看他,求救的目光投向谭玉秀,哀求道:“谭二娘子,我不想嫁!求你!帮帮我吧,我什么都依你!”
王平怒了:“你敢!你是我的闺女!谭二娘子难道能抢了你?”
一边说他一边偷看谭玉秀,害怕她真个抢女儿。
谭玉秀的心是偏向王妮子的,无它,十三岁的女孩在现代才念初一,能嫁吗?
谁要是说能嫁,她就打歪谁的嘴!
“十三岁嫁人太早了。”谭玉秀开口,“妮子还是个孩子。”
“她不小了!”王平争辩,“她能生孩子!”
“我说她是孩子。”谭玉秀平静地看着王平,“你觉得我的话有问题?”
毛大哥伸出手,按住王平的肩。
感觉到毛大哥施加的压力,王平怂了:“谭、谭二娘子说的是,可妮子……妮子是我的亲闺女,我要她什么时候嫁她就得什么时候嫁!”
“巧了,我看上妮子了。”谭玉秀说。
女伙计端来一碗饭,将快子递给王妮子,王妮子战战兢兢地坐在桌子旁,不敢吃饭,期待又害怕地等待谭玉秀的决定。
谭玉秀对王平笑,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踏天帮缺人,王妮子进了踏天帮,刚好做个打杂的人。”
王平:“……”
他不敢怒,更不敢言。
踏天帮是徐阳码头的霸王,谁能拂逆?
“你可以走了。”谭玉秀说道,“妮子别客气,想吃什么吃什么。”
毛大哥拉起王平,将他推出酒楼。
王妮子看着王平被赶走,舒了口气,大声说道:“多谢谭二娘子救我!”
进了踏天帮,她以后不必害怕王平卖她。
对,王平收了彩礼,把她嫁掉,这在她看来就是买卖。
和谭似锦一样,王妮子也没有做新娘的渴望,因为她娘生了孩子后病痛缠身去世了。
“秀秀。”谭青山不赞同谭玉秀的处事,他看了一眼王妮子,“你救得了这个,救不了别的,不如不管。”
“救得一个算一个。”谭玉秀把菜挟到碗里,“我记得,有一条法律是未满十六岁不可以成亲。”
“你没记错。”裴流风熟读永朝律法,“只是律法是这样写,不代表人人都要照着律法的要求做。”
“民不举官不究,我懂。”谭玉秀不喜欢这种摆设般的律法,她吃着菜,“待会儿,我陪妮子去一趟衙门,顺便带上她爹,免得衙役大老远的跑一趟。”
她是民,她举。
定水县的县令阮文南对她唯命是从,她要他追究,他必然追究。
王平的牢饭吃定了。
听出了谭玉秀的意思,裴流风欲言又止。
王妮子加入踏天帮,这足以震慑王平,何必去官府?
也许谭玉秀想杀鸡儆猴,免得别的女孩像王妮子一样,不足十六岁就被嫁出去。
上次甄阿慧被老公打,谭玉秀相助她告老公,定水县内打老婆的人少了。一些挨了打的老婆学甄阿慧,把老公告到衙门去,阮文南根据实际情况惩罚了打老婆的男人。
只是……
裴流风想到阮文南对谭玉秀的态度,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阮文南是否太顾忌谭玉秀了?
吃饱饭之后,谭玉秀进了马车,把王妮子拉进来。
裴流风理所当然地陪同她。
车缓缓朝县城驶去,谭玉秀说道:“我希望你在朝廷上把不足十六岁不能成亲这条律法严格落实下去。”
“这很难。”裴流风道。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谭玉秀慢条斯理地道,“老规矩,你帮我,我回报你。”
踏天帮抓了王平,将他送到县衙里。
王妮子到场,阮文南迅速升堂,按照律法惩罚王平,安排他服劳役。
这个桉子在县城传开,大家彷佛才想起有条律法是不足十六岁不得成亲,有人跑去县衙报桉,折腾了许多事。
辞别了谭玉秀和两个孩子,裴流风回到京城,安排自己的党羽在上朝时提出不足十六岁不得成亲这条律法形如摆设。
为了增强说服力,谭玉秀在他离开前,交给他一些调查资料。
成亲早的女子,孕产死亡率更高。
年轻女子死亡的原因,多是因为怀孕生孩子……
老皇帝对此不上心:“老百姓成亲,咱们管那么多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裴流风把老皇帝的话写在信上,让方多田把信送到谭玉秀手里。
早在收到来信前,谭玉秀通过信鸽获知了老皇帝的话。
不能上朝的恭王裴流风在朝廷上有人,谭玉秀作为黑阁阁主,在朝廷上也有人。她看了信,对方多田道:“告诉流风,我过几天进京。”
方多田称是。
谭玉秀花了一天安排好靠山镇和徐阳码头的事,骑马去府城关心了一下印刷作坊和女言书铺的生意,顺便给刚建好的报社一点建议,便往京城去。
大表哥张士信和她同行,见了她的印刷作坊、女言书铺,道:“表妹可真有能耐,做什么生意都能赚到钱。”
谭玉秀笑:“赚钱而已,不难。”
想到自己在京城没有产业,谭玉秀说:“表哥,你比我熟悉京城,不如帮我买个宅子,免得我去了京城没有地方落脚。流风的王府固然好,那不是我的地盘,我住得不安心。”
张士信巴不得为她做点事情,一口应下来。
到了京城,谭玉秀在恭王府沐浴更衣,与裴流风一同进宫。
招待两人的是大太监慕容福,他去禀告老皇帝,派小太监出来传话:“陛下在忙,恭王殿下和谭二娘子请稍候。”
话说得委婉,其实是老皇帝身体好,无求于谭玉秀,所以故意冷落她。
任何人见了老皇帝,都要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唯独谭玉秀把老皇帝当成普通人。
老皇帝要谭玉秀对他毕恭毕敬。
偏殿内,小太监上茶上点心,很是殷勤。
谭玉秀固然不在京城,上次她来京城留下的传说,人们记忆犹新。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自己生病了,跟谭玉秀提前打好关系有益无害。
一刻钟过去,裴流风瞥了一眼宫殿外,脸上的笑少了几分。
两刻钟过去了,谭玉秀跟裴流风下棋打发时间。
三刻钟过去,谭玉秀继续和裴流风下棋。
……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慕容福终于现身:“久等了,恭王殿下、谭二娘子,真不好意思!陛下就在御书房,请来!”
跟着慕容福走进御书房里,谭玉秀见到了老皇帝。
他看起来老了一点。
“小九,谭二娘。”老皇帝示意二人接近,“给朕把把脉。”
“没必要。”谭玉秀不想碰老皇帝,“望闻问切,我看一看就知道陛下身体好不好。”
她睁开灵童打量老皇帝,道:“陛下的血管里有杂质,万一血管堵塞,陛下可能猝死。”
猝死?
老皇帝脸色一变。
谭二娘进宫果然没有好事!
“你能治吗?”老皇帝信任她的医术,毕竟她给慕容福打开头颅又治好慕容福,其手段神乎其神,连成名几十年的神医慕容半都甘拜下风。
“可以治,但是不好治。”谭玉秀不徐不疾地道,“陛下,我进宫不是来给你看病的,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老皇帝只关心他的病:“你打算怎么治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