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
这难住了谭青山,他没有想过要谭玉秀偿还生养之恩。
他要求谭玉秀偿还,是盼着她说还不了,然后她向他低下头认错。
“你真要还?”谭大力插嘴了。
“不然我跟你开玩笑吗!”谭玉秀不爱开玩笑,脸色变得冷澹,“干脆点,别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看来妹儿在河里捡到金子不是假的。”谭大力瞧着妹儿一家三口的新衣服新鞋,舔了舔唇,脸上露出坏笑。
他存心刁难他的妹儿:“你没傻时也听过这件事,我们谭家有二十亩上好的田地落在王老爷手里,你去把田地要回来,王老爷这些年欠的租金也连本带利地要回来,一文钱不能少,你就不欠谭家了。”
王老爷是地主。
谭家不想把田地租给王老爷,可他硬是租了,而且一租就是七八年,一文钱、一粒粮都没给可怜的谭家,甚至要谭家给租出去的田地交税。
何以谭家过得不如里正家?
王老爷强行租的二十亩良田便是主要原因。
欠下的田地和租金,一家之主谭青山亲自找王老爷,亦要不回。
一介弃妇谭玉秀,有什么本事将田地租金要回来?
谭大力这不是存心刁难,这是断绝谭玉秀离开谭家的可能。
邻居怀疑他很他妹儿之间有深仇大恨,忍不住啧啧两声,对谭玉秀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遇到这样的哥哥,你运气不好。”
“何时谭家轮到谭二郎说了算?谭老头,你给说句公道话吧,别寒了谭二娘的心。”另一个邻居说,“谭二娘是认真过日子的人,以后会越来越好。”
然而谭青山一门心思要留住谭玉秀,即便谭大力的要求离谱到家,他也无脑地赞成谭大力:“你做不到你二哥说的,别指望立女户!”
“立女户?”人们的目光集中到谭玉秀身上,立刻明白了,“谭二娘不想嫁人,谭家没法收彩礼,难怪为难谭二娘。”
有人说:“收不到谭二娘的彩礼,从别处找补,这很正常啊。”
“老子不稀罕她的彩礼!”谭青山强调,“我稀罕彩礼,我能让她生孩子?能气得把她逐出家门?”
众人发出嘘声,不信他的解释。
谭青山哼了一声,不与大家细细计较。
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谭玉秀的心就像浸泡在冰水里,轻声说道:
“这件事,我应下了。
“改天我把这件事办妥当,我谭玉秀不再是谭家的一员,不欠谭家任何恩情。”
“秀秀……”张佩芬走出来,恳求地望着她,“你不要这样……”
“你劝阿爹吧。”谭玉秀转过身去,抹去眼角的泪光。
“事情你办不成,秀秀,跟你阿爹认个错。”张佩芬说,“亲生父女哪有隔夜仇?你阿爹那人你又不是不懂,他最爱面子,你做女儿的,顺一顺他的意思……”
谭玉秀不想说下去。
顺着谭青山?像张佩芬那样一顺就是一辈子吗?
不可能的。
他谭青山爱面子,要别人哄着他,她谭玉秀难道不要面子,不要别人哄了?
哼,谁还不是个大宝宝。
走在长满野草的硬泥巴小路上,大宝懂事地安慰谭玉秀:“娘,我和妹妹最喜欢你了。”
贝贝扬起笑容,牵着谭玉秀的手蹦蹦跳跳:“娘,哥哥说得对!我和哥哥会长大,会给娘赚很多很多钱!我们的钱不给爷爷,气哭他!”
谭玉秀莞尔,低下头和贝贝蹭蹭脸,又和大宝蹭蹭:“上午还没过半,咱们去镇上买菜。告诉娘,今天你们想吃什么?”
“虾!”贝贝爱吃虾,“要吃大虾!”
“我什么都行。”大宝好养活。
一家三口回家提了篮子,又拿了篓子,迎着阳光走向镇上。
路上有村民跟她们打招呼,谭玉秀笑着回应,让两个孩子喊人。住在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搞好关系是没有坏处的。
但她名声不好听。
有的人肯跟她聊几句,有的人对她没有好脸色,当着她的面骂晦气。
“喜欢说晦气的人容易被晦气缠上。”谭玉秀教孩子。
骂晦气的人不服气,哪知一脚踢在石头上,疼得跳起来,张开嘴又要骂晦气。
谭玉秀含着笑:“晦气是不能随便说的。”
那人张着嘴,感受着疼痛的脚趾,说不出晦气了。
在镇上买了猪肉、青菜和水果,谭玉秀将菜寄存在杂货铺里,和两个孩子去探望龙应辰兄弟。
世界太小,她在路口遇到亲爹谭青山。
他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过去,行色匆匆,不知是躲她还是有急事。
谭玉秀挑了一下眉,拦住一个住在镇上的人,询问龙家兄弟住在哪里。得了指路,她和两个孩子来到一座宅子外,这里停放着不少马车,两个小厮拿着清洁工具处理马粪。
宅子的门敞着,看门之人正是帮谭玉秀背过东西的家丁,笑道:“谭二娘子,你来探望我家大公子?”
他不知道谭玉秀救了龙应辰,可龙应辰在她来到医馆后好转,镇上的人都知道。龙应辰说谭玉秀是有福之人,龙元淳点头认可,镇上的人也知道。
家丁感谢谭玉秀,特地将她领到正房见龙元淳。
正房前站了好些个衣着华丽之人,王老爷是其中之一。但龙元淳没有心思理会他们,焦急地在廊下踱步。
由于分了生命力给哥哥,他的俊秀脸庞透着不健康的白,眼底青黑,眉心的红痣彷佛变得灰暗,像是生病又像没有。
乍然见了身穿布裙的谭玉秀,龙元淳勐地止步,满面喜色:“你来了!”
“怎么?”谭玉秀往正房里看了看,“你哥又不好了?”
龙元淳不喜欢“又”字,奈何谭玉秀是他惹不得的神秘高人,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二娘子进去看。”目光滑向两个孩子,“房间里病气浓,小孩不好接触,不如让小东带去别处玩?”
谭玉秀颔首:“可以。”
兄妹俩身上的保护咒还在,不怕受伤害。
家丁小东一手一个牵走了孩子。
屋里,龙应辰身穿白衣,盖着薄被,半坐半躺地靠在榻上,嘴唇苍白,病容憔悴虚弱,宛如一尊摔出裂痕的玉像,随时会变成满地的碎片。
无需对话,谭玉秀一眼看出了他当前的状况。
虽然他留在人间,没有死去,可他的身体太差了。龙元淳的生命力流向他,他顶多能吸收二十分之一,余下二十分之十九会白白流失,这对他和龙元淳都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