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城外山崖

身后早已不见了追击者的身影，应水华昭的请求，他们在山间停下，水华昭此刻因情绪的冲击和能量的消耗已精疲力尽，她半爬半跑地奔至山顶，下一刻，仿佛被抽尽了力气一般，双膝轰然下坠。

在她的心口，仿佛钻进了无数只长着利牙的魔虫，它们爬满她的心脏，疯狂地翻搅啃咬，撕下淋漓的血肉，疼痛摧击着她的身躯，扩散到全身，令她微微颤抖。

炽光也走了上来，他一言不发，站在跪坐于地的水华昭附近，此时那燃烧的火焰再次恢复为头发的模样，被高处的风猛烈扬起，而风里传来血与火的味道。

他微垂着眼，在这个地方，可以看到广阔的碧色城，他记得来时也曾在高处俯瞰这个王国，它如珊瑚与水晶雕琢的精湛工艺品放置于星宿海之翼，而此刻，那玲珑的中心王城，已是烟火连天，升腾的滚滚黑烟之中，美丽的宫殿已不复存在，而遥远破碎的哭号与喊叫也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苍凉而悲痛。

这时他听到近处的一声压抑的呜咽，炽光只是蹙紧眉，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呜呜呜……”

水华昭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克制自己，呜呜声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带着刮骨般的酸痛，接着在又一阵猛烈的针锥摧心的剧痛中，她向前扑去，洁白柔嫩的十指抠进山巅的沙石土壤，深深陷入。

然后，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她的哭泣凄冷无比，不仅仅发泄自己的悲伤，她的哭泣是哀悼。

对她的家与国，对无辜人民的哀悼。

炽光只是紧紧绷着下颌，黄金眼瞳中光芒明灭。

她……他的公主……甚至连这样哭的机会都没有。

一想到此处，便有一层热泪猛然胀满他的眼眶，而他则紧抿着唇，一点点将泪水逼回，修长的身躯如紧绷的弓弦纹丝不动。

在旁边，水华昭大哭几声后渐渐平息下来，但她依然在上气不接下气地打着泪嗝，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她的故国。

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此时此刻，她没有想其他任何事情，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叙述着这句话，如同誓言。

过了一会，静下的水华昭想起了旁边如石像一样的男子，只觉他浑身裹着漠然阴郁的气息，她瞥了黑衣的火灵一眼，带着些微嘲讽说：

“你真是一个冷酷的人，这样的景象都不能让你动容吗？”

已近深夜，山巅浓密的树叶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如同潜伏的巨大鸟类鼓动双翼，片刻沉默后，只听伫立着的火发男子冰冷的声线回道：

“如果你也是第二次见到，大概就如此了。”

水华昭听后便是一怔，不禁嚅着双唇问出：

“你……你从哪里来？”

她这才发现，她对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知道的太少了，从他浑身污泥的出现在桥边，到他闯入她的寝宫让她杀人，她只纵任着自己内心天真的幻想，答应帮助他，又在王城陷落时随他逃跑……

“科帕萨。”

炽光的双眼看向下方，满城的血火与当年景象重叠起来。但他却没有丝毫动容，用没有起伏的音调快速说出那个城市的名字。

科帕萨！水华昭碧蓝的眼中闪过震惊，对她而言，那是噩梦变成现实的地方。

“……听说主城内无人生还……所有人都变成了恶灵。”她的嗓音里已带了一丝颤抖。

炽光依然冰着脸，但他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你也只是听说，不是么？”

水华昭仰头凝视这个有着钢铁之心的男子，说：“那你要杀的人，是谁？”

空气里似乎闪过一丝轻笑，却不可捕捉，“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被吓跑了，现在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火元尊主，贝奥甫。”炽光眯着眼说完最后几个字。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投靠了黑暗精灵，但是……碧色城，也和他有关吗？”水华昭听到这个名字后皱起眉，又不解问道。

炽光回忆起一年多以前，他无意间听到的话：“先要北方的两座，我需要足够的人类来制造我的邪灵。”

但他没有讲出来，只是说：“有，你会知道的。”

既然他不想说，水华昭低下头，她现在想知道另一件事。

“你来自科帕萨，那你见过那里的公主吗？”

她没有听到男子的回答，也未注意到炽光的僵直，默了默，她继续说：

“我们这里流传着灰色公主和她的守护者的故事……”

水华昭内心仍在发痛，她用哀伤而柔软的声音说着自己知道的传说，然而却猛地被一声厉喝打断：

“别说了！”

这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吓得水华昭一抖，把她的话生生掐灭在空气中，她愕然地看向那个人，却看到火发男子已攥紧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水华昭也不是笨蛋，万般种种缠绕出一条明晰的线，她不可思议地试探道：

“难道……你、你就是。。？”

这时从来也没看她的炽光终于低下眼来，那分明如火光的黄金眼瞳此刻却阴冷无比，令人不寒而栗，那是警告的眼神，他就这样冷冷盯了一眼水华昭，便转身向山下走去了。

火灵迈着大步走，心里却掺着疯狂怪异、荒凉和苦涩发笑：

传说？

他们，有那么有名吗……？

水华昭愣了一下，心中复杂的情感如解不开的线团，她也索性不再理会，接着她再次深深凝望一眼碧色城--即便不看这一眼，她也永远不会忘记，无论是它美丽的时候亦或陨落之时。

腥风绕幔帷，箭雨落梦归。

当她踉跄站起时，却又摔倒了--曾经是公主的她，已经跪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