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城宴会

由碧水沙砌成的长阶在夜色中散发着蓝光，踏着绣有浪花的织锦地毯拾阶而上，两排通体荧蓝的高大廊柱犹如骑士列阵守卫殿堂，向内望去，在香气袭人的贵客之上，夜空从屋宇中数个形状不同的孔洞间倾斜而下，仰头是庄严空灵，垂眼是世俗的繁华喧嚣。

不同于结伴成群的来客，一位穿着并不怎么奢华的黑衣男子将青金请帖交给门廊处的侍者，便独自走了进去。

在朦胧的黑夜里，他的发色呈现一种华贵的暗红，此刻正随着他的步调在微微起伏，他走得不疾不徐，自在而轻松，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令周围的宾客侧目。

炽光并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去，他只是向前走着，随便找一个地方。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接受这个无聊的邀请，他已经半年多没有踏足宴会场所，或许是因为“条件”吧，他没有想过水华昭会提出怎样的交换条件，他不在乎，他心中唯一想的，就是为公主报仇。

公主，他的公主。

“公主来了！”

“水华昭公主来了！”

耳边，响起人们激动的话语。

在听到“公主”这两个字时，火灵凝滞了一瞬。

在最开始，那两个字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如同酸液一样淋在他的心上。他会想起戈薇，想起她已经不在了，想起她留下的泪水，那是怨恨？是难过？想起她瘦弱的身躯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再后来，他不会想起那么多事情了，只是在听到时，他会沉默，会停顿--就如此时此刻。

下一个瞬间后，世界又重新流转起来，他能听到人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能感受到风从窗户吹入，将他左侧的发丝拂到唇间，能看到烛台上的水晶和戒指上宝石的闪光，闻到香水和酒精的味道。

他抬起头，在前方的平台上，有一个小型包围圈，水华昭站在中心，被侍女名媛和青年贵族所环绕。

然后，他们的目光再次隔着茫茫人海而相接。

水华昭进入大厅后，一眼就找到了那个男人，并非只有他一人红发，而是殿内所有的红色头发，都不比他的更像火，真正燃烧的火焰。

他来了。水华昭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时她看到他抬起了头，正好看向她来。

于是水华昭对着炽光微笑，视线越过人海的阻隔向他微笑，然而下一瞬，炽光便移开了目光，他向着另一边走去了。

水华昭的笑容停在嘴角，也不知他看到没有，有人牵住自己的手，她才慌忙回神应付眼前的事情。

“阁下，您从哪里来？”清脆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炽光从镶着珍珠的舞鞋上移视线，看到了拦住自己的一位年轻小姐。

羽扇遮住半张脸，女子正用含笑的大眼睛凝视着他，仿佛他是一件稀奇而有趣的玩意儿，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了。

“很远的地方。”他淡淡地回答，嗓音不知何时有些沙哑，然后没有任何礼貌地错开，继续往前走。

“呵呵，”身后传来娇笑，“您真是个有趣的人。”

当他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时，乐团已开始奏乐，乐曲轻柔舒畅，宛如可以给人美梦的安眠曲，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好的梦了。

因为所有的美梦在他醒来时，都会令他痛苦。

周围的嘈杂与欢笑渐渐安静下来，变得寂静无比，炽光觉得奇怪，于是抬起眼皮。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于台上，都聚集于那翩翩起舞的身影之上，他们屏着呼吸，甚至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在欣赏惊世骇俗的艺术杰作。

那确实是杰作。

水蓝平台如没有波澜的镜湖，湖面之上，水华昭正在独舞，她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而周围的荧光却为她染上灵动的浅蓝，她仿佛水凝的身躯，蓝发飞扬，幻化成一只翩迁水蝶，旋转腾挪，纤纤双手环绕着流水，带来梦幻的效果，而天鹅白颈间的火焰项链又是那样耀眼，给人强烈的视觉对比。

时间在她扬起的裙裾间流逝，水华昭最后以张开双臂幻化一只水莲结束了她的舞蹈，在她颔首致敬时，台下响起潮水般的欢呼赞美。

远处，炽光静静地看着，殿宇之外的光芒照进来，仿佛在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水银色，同时也满是冷清与孤寂。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这才像公主吧，被众人簇拥和敬爱。而像她那样的……天天被别人嘲笑的“灰色公主”，怎么是公主呢？

音乐声变得热情洋溢起来，仿佛空气都在升温，公主献舞之后，宾客纷纷和自己的伴侣走上舞台。

火发的落寞帅哥似乎很有魅力，又有一位年轻美人走向炽光，炽光转脸看着她，他不再皱眉，也不叹气。

这像什么呢？他只知道，今晚之后，他会带着一件利器去走完报仇的道路。而现在，他是漠然和无感的。

美人走到他面前，“为什么不去跳舞呢？你有什么心事吗？”

炽光看着女子的眼睛，没有回答，接着视线越过她的鬓角，穿过大厅上空，在对面的白色石柱上，他看到有一只黑色如触手般的东西滑退入阴影之中！

炽光的心“咯噔”一声。

他太熟悉那是什么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东西的样子，在他无数遍回忆的场景中，正是那样尖锐如刀、覆着鳞片的怪物前肢打碎了科帕萨的城墙、在火光中如魔魇晃动，同时，也刺穿了戈薇的胸腔、将她甩下深渊！

它的名字是--切割者。

也许是他忽然震惊的表情吓到了美人，女子露出担忧的神色，也转头看去，边说：

“您在看什么……？”

炽光紧紧盯着触手消失的地点，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总是出现幻觉，但看到的只有她，从未有其他东西！

接着他改变了方式，他往前跨出一步，认真审视着楼宇上方所有的镂空天窗及周围的石柱。

炽光凝重地眯起眼睛。因为有很多东西，就藏在……

“您在找什么？”对于炽光怪异的行为，美人不安起来，声音慌张。

下一瞬，整个宫殿便崩塌了。

“咔咔”的巨响从天上地上挤压过来，那是石块碎裂的声音，只见坚固的穹顶中央仿佛忽然失去了支持，瞬间分为数块携带着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直直向下坠去，将躲闪不及的人锤入地底。

而与此同时在大厅的边缘，光洁的地面如喷泉上的水珠被轰了上去，从中显露出切割者庞大丑陋的黑色身躯，它们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斩断周围的一切，树形烛台、石柱、雕像以及华美衣服下的血肉之躯，于是在第一声惊叫声响起之时，惨叫声也随之而起。

“不--！！”舞台的边缘，传来水华昭撕心裂肺的痛呼。

“不好……”在所有事情发生的同一时刻，炽光瞬息明白过来，立即脚尖催动，极速赶往水华昭身旁。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刚才沉浸在音乐与舞蹈中幸福的人们，顷刻之间坠入地狱，这些经历了百年和平的骄傲的贵族们，以及有一些实力的魔法师们都难以应对这场一开始就处于劣势的入侵战争。

他们甚至不明白，那道横亘于碧色城与巴达尚赫之间的屏障怎么会失效。

炽光越过逃跑尖叫的人群，越过淌血的半截身躯和美丽的头颅，越过抵抗的战士之时，又一阵骚动自四周响起。

真正的入侵者来了！

他们身着黑甲，牵着恶灵化身的髭狗，手中拿着铁锤、弯弓和长刀，他们是来自巴达尚赫的黑暗精灵，数百年前人类将精灵从丰饶之地驱逐，魔力降临后转变的黑暗精灵便开始了他们的复仇战争，百年前最北方的城市巴达尚赫被攻破，成为他们南下的前哨据点，一年前，因火元尊主的背叛，科帕萨陷落……嗜血战士们如融化的夜幕一般汹涌而来，吞噬这座海洋王国！

惨叫、鲜血、火焰与魔法的爆裂点燃夜空。

炽光只瞥去一眼，接着直奔至正调用水魔法抵御将倾巨石的水华昭身旁。

天蓝色的眼里隐约有泪光，却被更浓郁的悲愤掩盖住，在水华昭举起的双手之上，一道海水组成的龙卷风正顶着从屋顶坍塌的一部分。

“水华昭，快和我走！”炽光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语气刻不容缓。

随着他的那一拽，水华昭支撑着的巨石急遽下降，在最后一刻再次被她稳住。

“不！我要守护我的国家！”水华昭奋力回击，挣开被炽光抓着的手，她的眼中迸出星火般决绝的光来。

“你看看周围！人们都在逃命，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保卫得了这个国家？和我走，你会有复仇的机会！”

炽光不是不着急，但他不是没有理智的人，于是他手指着四周，让这个一心保卫国人的公主看看人们四散溃逃的场景。

“复仇？复仇有什么用？为何不现在就为他们战斗！”水华昭只夹杂着愤慨匆匆和他说了一句，便立即高声呼喊：“青鳞卫队！青鳞卫队何在！”

而她的呼声终究淹没于混乱之中，人们不是在逃跑就是在哭叫，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她并非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屠戮，但她是碧色城最有天赋的水魔法师，她要为它战斗，直到耗尽所有力气与能量的那一刻。

就如百年前的英雄一样，但是……她垂下眼来，她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够。

“将军说了，活捉水公主！”

就在这时，一片血火之海的殿外传来一道命令。

“活捉水公主！”

附和声呼啸而来。

炽光和水华昭听罢皆是一惊，炽光心知再拖沓不得，用手钳住水华昭的手腕，严厉道：

“你说的对，复仇是没有用，但你以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入侵么！在我们的南方，还有数十座都城！水华昭，快和我走，否则你死在这里，或者落入敌手，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又接着说，声音冷硬如命令：

“扔下那块石头，砸到它身上，赶紧和我走！”

看着如黑色潮水涌入的敌人，看着那些被吞噬的同胞，水华昭心中最后一点坚强崩塌了。

“这里还有活着的人，扔下会伤到他们的！”她带着哭音喊，双手微微发颤，犹豫不决，她举着一块巨石，却无法放下，因为在大殿的任何一个角落，或许都有一个呻吟的人！

就在他们纠结的时刻，一只黑弩已经射了过来，炽光的双瞳猛然亮起，耀出金黄光芒，一道烈焰凭空产生，瞬间吞没了弓弩。

然而却有越来越多的箭矢和黑甲侵略者朝这边冲过来。

“水华昭，”此刻的火灵红发飞扬，纯粹耀目，双眼宛如曜日，他一字一顿地说：“只有你活下去，未来才能保护更多的人，才有复国的希望。”

时间紧迫，千钧一发，看着跑过来的黑暗精灵，水华昭流下一滴眼泪，闭着眼睛低低嘶喊，控制着巨石砸向一只切割者。

下一瞬，她的胳膊便被强力一拽，令她差点跌倒下去。

“炽光，是不是你做的！？是你带来了这些人吗？”跟着男子奔跑的水华昭忽然哽咽着质问，泪水被混杂着血味的风吹入鬓角。

“不是。”炽光一边搜寻着路线躲避敌人，一边提防攻击。

然而水华昭却似受到刺激一般，继续哭着问：“是不是你怕我不跟你走，不帮你报仇，你就把他们带来，灭了我的国，让我走投无路好……”

“不是。”炽光打断了她，声音郑重，但他依然没有回头看她。

迎面而来一队骑兵，他们穿着黑甲的影子宛如鬼魅闯荡在水晶宫殿的残垣断壁之间，炽光眼瞳一缩，刹住脚步，回身捂住水华昭的嘴低声嘱咐：“不要说话，在这里躲一下，等他们过去。”

然后拽着她退回到一处飘着纱帘的墙后，青色的纱帘已被撕去一半，上面溅的血浆流下来淌在地上，仿佛其上流着血泪的眼睛。

水华昭蹲在炽光身后，剧烈的喘息，入鼻尽是鲜血的腥味与火焰的焦味。

一阵马嘶，骑兵奔至他们前方不远处忽然停下，随着整齐的咔咔声，整队黑暗精灵翻身下马，向一个方向垂首，炽光迅速瞥去，发现在他们前方过道又走来一队人，领头的是一个红发女子。他尽力靠近阴影中，带着水华昭悄悄移动掩藏，心想若是被发现能有几成突围胜算。

骑兵队长塞克夏看了一眼血魔，目光触到她身旁的阿奎那时垂下视线，汇报任务道：“报告将军，王城包围圈已设好，无人逃出城外。”

血魔点了一下头，对塞克夏挥手，队长得命牵过战马带着手下准备离开，这时来自宴会厅的追击者赶了上来，看到血魔象征性的浓郁红发，这些嗜血的战士停下步伐，嘶嘶地喊：“血魔大人，水公主跑了！”

此时血魔双瞳一眯，却不是对着他们，火石电光之间，别人只看到一条黑色长蛇般的影子从血魔腰际向上窜出，“嚓”一声，下一个清晰的图像便是执着刺鞭的铁手以及地上裂为两截的长枪。

“搜。”黑甲将军收回刺鞭，没有任何感情地命令，她的眼睛阴灰不可测，面容如同冰冷的玉石，“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搜--！”一下子，疯狂的掠夺者欢呼着，四下散开。

嘈杂的战场中，炽光只听到这几句话：

“……魔大人，水公主跑出来了。”

“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听见那位将领的话时，躲在暗处的炽光忽的一怔。

这个声音……居然……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此相似。

他的心忽然极速地跳起来，血液冲撞着耳膜，令他感到一瞬晕眩，于是他松开水华昭，贴着墙壁向那边看去，骑兵队踏过燃烧的草地离开了，黑甲红发的首领正好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和头发，如血一般的猩红。

右手因带着铁手套而放大一倍，左手按在刀柄上，她的个子、身材……炽光认真地凝视着那个从未谋面的黑暗精灵将领，将自己记忆里的身影和她对比着。

就在这时，他的袖子被拉动了。

“有人过来了。”水华昭压低声音几乎耳语般和他说，而紊乱的气息泄露了被她极力压制于心底的汹涌狂潮。

那人依然没有转过身，炽光暗自捏了捏手心，迅速转过头沿着墙角逃离。

仅仅走出数步，炽光忍不住再次回首，那位黑甲将军已向另一旁走去，在被风不断吹起的染血帘影间，他看见那人的脸庞在血发间若隐若现，即使在黑夜之中，即使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炽光还是觉得他看到了戈薇，那一刻，在他身旁的水华昭已经消失了，周围无数的士兵与尸体也不见了，没有火光、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他隔着一段路看到她向一个地方走去，就如同过去数不清的其中一段。

他甚至不知道是真是幻，或许只是他把自己想看到的面容投射到了那人身上。

炽光知道他不能再看了，于是金色的眼眸黯然下来，缓慢地移开，正视前方。

“一定又是我的幻觉……”男子微微苦笑，俊美的五官凝着寂寥和酸涩。

在穿过那片沙漠的时候，他就看见她站在他面前，她灰色的发丝在炽热抖动的气流中近乎透明……

“拦住他们！”不给他任何思虑的时间，身旁呼喝炸响，他们被发现了！水华昭惊惧地向他这边看过来时，他才终于回到此时此刻，眼角余光瞥见两条飞驰而来的黑雾铁索，金色眼瞳骤然一紧，倒映着水华昭碧蓝眼里的，是两道燃烧的烈焰。

这时炽光已恢复常态，他准确地抓住水华昭的右手腕，足下用力，带着一个人轻松地跃起、向前穿梭，动作轻盈如烈火之蝶。

水华昭用另一只手也攀住男子，以防自己掉下去，在炽光带着她逃向城外时，水公主悲哀地看着面前一幕幕晃过的画面，美丽的碧色城仿佛被泼了一层炭灰，宫殿坍塌了，花园烧毁了，但这还不是最痛心之处，无辜的平民被盔甲士兵包围，而奋起反抗的魔法师和战士们则被无情屠戮，切割者挥舞着巨大的斩刀如同地狱恶魔肆虐……

她终于再一次忍不住啜泣起来，银色的泪光在眼角闪耀又滑入黑夜。

炽光带着她在城墙降落，发现整个王城已被黑色的魔法屏障及士兵层层包围。

水华昭渐渐停下哭泣，她美丽的脸上换上一种坚毅无畏的表情--她已准备迎接死亡。

“她就是水公主，抓住她！”

在他们身后，有嘶喊声响起。

“快去通知血魔将军！”

“为什么……”水华昭听到黑暗精灵的话，喃喃问，为什么要抓我？

这时，耳畔响起炽光冷酷的声音：“水华昭。”

她抬头看向他，大悲大痛，她已不知自己对面前这个男子怀有怎样的心情。

“在你自己周围制造一个低温结界，保护住你自己，要快！”那双耀眼的黄金瞳孔直视下方的军团，散发着凛厉的气魄，一丝一毫都没有落向她。

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已悲痛至极的心底忽然翻涌出不安。

她本来想问“要做什么”但她立即知道这个问题只会让那冷酷的脸变得阴沉，他一定会再次厉声命令她，于是水华昭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便照做了。

然而完全没有等到她完成自己的结界，猛然间只觉周围的温度急遽爬高，仿佛一下子把她推入火堆中一般，高温灼痛了她的肌肤，她疼得紧皱眉头，倒抽一口气，却丝毫不敢怠慢，继续降低周身温度，然而即使这样，她的结界像是不起作用般，灼热的气浪令她窒息，水华昭心下大乱，光洁的额头上一粒粒汗珠沁了出来。

“水华昭，”炽光的声音如冰水从头浇下，她不知道他叫她名字时声音为什么那样冷漠。

或许他就是冷酷至极的人，而自己现在才发现，但这一声却让她清醒了。

“这是考验的时刻，让我看到你的能力。”

水华昭狠狠一咬牙，终于在炽光制造的高温炼狱中维持住自己的结界。

“走！”炽光再次擒住她的手臂，带她向层层包围的士兵坠去！

水华昭心中大惊，然而下一瞬她便明白了：只见下方正举刀仰头的黑暗精灵忽然惨叫起来，仿佛被洪水冲击一般纷纷散开，忽然让出一条通路，他们的兵器掉落一地，木质手柄化为灰烬，有些金属则融化成一滩粘稠的液体，而那些士兵则在地上不停打滚，发出骇人的尖锐痛呼。

“法师！”随着这一声冷定呼喝，四周有无数道水柱、冰凌以及黑雾呼啸着向他们席卷而来，炽光只是拽着她奋力向前，她感到灼热变得更加汹涌猛烈，所有一切攻击都融化于她无法估量的高温之中，勉力维持结界的同时，她忽然看到炽光的头发飘扬起来，竟然已完全变成了燃烧的火焰！而他的眼睛，则如曜日一般发出白亮的光，水华昭不禁被这番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心惊肉跳的水华昭这才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她自己在身周包围了一层低温，而炽光浑身则在烈焰之中，但是，他却有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

如此剧烈的温差之下，他如何能承受得了！？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另一边，闻讯的血魔已策马而至，但她没有看到手下压着水公主来向她复命，得到的却是塞克夏单膝下跪：

“血魔将军，卑职无能，水公主已逃出王城，已派一队人马去追。”

血魔抬起眼睛望向主城之外，她皱了皱眉头，在城外追势必会殃及更多的平民。

“水公主如此厉害？怪不得……”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带着些许自嘲。

她的任务失败了。

“不，回禀将军，是一个头发像火一样的男人带走水公主的，他的火系魔法异常强大，隔着一段距离就将士兵们烧跑了。”塞克夏依然下跪着，这个秉直的队长怀着愧疚讲述当时情况。

他的话明显吸引了血魔，她的瞳孔微微一震，接着蒙上了一层阴翳，“火一样的……头发？”她低低重复。

队长点头，“属下听说他的眼睛喷出金色的火光。”

“带我去看看那里。”血魔扯动缰绳，轻踢马腹。

在她的生命中，曾有一个人完全符合塞克夏所说的特征，但也不能排除世界上还有其他和那个人相似的人。她想去看一看，或许并不能找到关键的线索。

这时血魔的侍卫也赶了过来，塞克夏回头瞥了一眼马背上的阿奎那，又垂下眼--他没有完成任务，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阿奎那却在对方目光触到她时向他宽慰地微笑，然而塞克夏快速垂了眼，她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没有，于是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行人走到城外，有一个地方医疗队在向外抬人，士兵在队长的指示下让开一块区域，血魔跳下马，对着执火把的侍卫伸出手：“火。”

然后她接过火把，独自走向炽光和水华昭下落的地方查看。

被灼烧地焦黑一片的土地上，血魔蹲下来，她换右手擎火把，用较敏锐的左手在地面上摸索，然后捏起一小撮灰烬。

周围的士兵和侍卫都静静看着血魔。

她将那些碳化的颗粒凑到鼻前，睁着眼睛吸了一口。

睫毛不受控制地眨动了一下，有些气息，总是那么熟悉，她记得这种“味道”，在她过去那么长的生命里留下的印记。

接着血魔倏地起身，一边走向侍卫将火把还给他，一边冷然下令：

“塞克夏，让他们回来，不用追了。”

“可是……”塞克夏常常忍不住插话。

血魔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用她灰暗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她摇头：“你们打不过他的。”接着她又吩咐道：“带几个稍微好一点的水魔法师回去复命。”

“是。”虽然放弃追击不像他们的风格，不过塞克夏认为将军的分析不错，那个人太强大，不是普通士兵能够制服的，于是他转身去传令。

血魔面色冷峻地上马，向着军营方向而去，她的眉头微锁，目光穿透了眼前的景象。

那个人……？他为什么要带走水公主？呵，她不恨他，也不愿记之前的仇，但是，至此一生，她都不想再见到他。

血魔所不知道的，是身后的队伍里，方才那个递她火把的人，此刻在阴影中露出阴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