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

I一脸凝重的表情，挥手让身边出现了一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用光线在空中形成的图表和公式：“以百年为计的计算时间，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推演了无数次之后，她们终于确定，那是来自另一个文明的恶意。”

“漫长的计算结果说服了我们所有人，因为它考虑到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量，那些变量多到你可能一生都无法数完，而陛下也被这个答案所说服。”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支持大远征计划的原因。”

I说道这里，用手轻压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仿佛长久来压在心中的块垒终于在此时粉碎，让她终于能够正常呼吸。

“那恶意从一开始便把我们引上了歧路，战争、变异，乃至是各种苦难的源头都来自它。”

“所以陛下决定先行打击，与其在对方使用这种该死的方式解决所有人类之前，我们不如先一步顺着当年移民舰队的朝圣路线，去寻找到它们的根源。”

“这也是我们所支持的。”I指了指自己：“从主教的数据库中我们得知，普通方式创生的AI对那东西的感染是完全没有抗力的，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一代AI的诞生。”

紧接着，她的手指指向烟头，微微点了点头。

刹那间烟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听觉，眼前的I双唇在开合着，轰鸣的大脑却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因为他明白了I想要说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异能者在一开始对抗这些东西时有着强大的抗力。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潜意识已经给出了答案：他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对抗这些该死的肉团。

由自己的同胞，同袍，乃至是自己所保护的人所形成的敌人。

有那么一瞬间，烟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活在谎言中的笑话。

但切换成红色的视网膜显示器中不断弹出的对话框唤醒了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紧急注入的化合物，他把自己生生从那思绪中拉了出来。

因为化合物的作用，烟头觉得自己的心绪无比平静，整个人就像是被冻在了坚冰中一般，仿佛连脑波都已经停止了活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你看到了，你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我们们们是一样样样样的！来吧！加入我吧，我要复复复复复仇仇仇仇仇！’

关掉了其他对话框后，烟头看到那个莫名的AI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语句。

紧接着，另一个提示框出现在了烟头面前，提醒他那个庞大的数据包已经完成了传输，随时可以打开。

那就像是死刑前突然宣布的缓刑通告，意识到I的视频很可能在此时结束的烟头，没来由的长长出了口气。

一种像是解脱一般的逃避情绪出现在了烟头的心头，瞬间便放大占据了他整个思想，让他祈祷着I不要再说下去，哪怕是晚上几秒也好，起码能让他在这几秒里过的不那么艰难。

可屏幕中的I显然不想这么简答就放过烟头，她下意识抚摸着X的手背，仿佛通过数据层面的接触能给自己足够的勇气，让她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从陛下口中得知了大远征计划的真相，也不知道帝国此时是否还存在。”她微微抬头，眼神放在了未来的无尽虚空中：“可是你得明白，就像是陛下的国教所说过的一样：每个人生来都是被选中的。”

“回顾一下历史，从主教的移民舰上开始，你们的最初胚胎就在那里，所有的人类都是那艘移民舰上搭载的那些胚胎和后期被唤醒的人的后代。”

“想一想，当时古地球上有多少人类？”I伸手在面前用发两的蓝色曲线勾勒出一颗海蓝色的星球：“而能登上那艘移民舰，扛过被宇宙射线辐射导致的百分之二的损失率，以及不成熟的冬眠技术带来的百分之十的永久沉眠。”

“直到躲过了第一批被唤醒，等到了基因端粒被修改，彻底解决了第二十四对染色体的危险之后才出生。”

I的手指又指向屏幕外：“想想经历了多少年，你才能活着出生，你得多幸运，才能出生？”

“这本身就是一件受到祝福的事。”I的左侧浮现出一行长的令人绝望的数字：“这种概率，是根本无法被计算清楚的，所以连我都会相信，任何一个人类的出生，这个事实本身就证明了他或者她是幸运的，是被选中的。”

“我知道你有一个被你诅咒的童年，而你还在幼年的时候就不得不承受零素的辐射，导致了脑部变异。”I微微摇头：“可是你不觉得，能从致命的辐射中活下来，并且脑部的变异是良性的。”

“这，代表了你多么幸运？”

她放开了紧紧攥着X的手掌，前倾身体看向屏幕对面的烟头：“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虽然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但你总觉得自己是被诅咒的，这也是你愿意为了帝国奉献出一切的原因，因为你觉得是帝国给了你梦寐以求的平静。”

“可换一个角度来说。”I面前出现了一枚硬币，她轻轻用手指把这个浮在空中的硬币翻了个面：“你不觉得，也同样是你成就了帝国了吗？”

化合物带来的作用还没有从神经中褪去，所以面对I这极具煽动性，会让人热血沸腾的演讲，烟头的内心还是一片平静。

就算是因为I提到了自己的过去，被现在的队员们行以注目礼，烟头也一直保持着那冷漠的神色。

突然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烟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扳手脸上担忧的神色让他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

可这个动作显然不能让扳手放下担心，过去的悲惨经历让扳手觉得自己能理解烟头心中的痛苦，所以她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对烟头摇了摇头。

对方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让烟头不得不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开口劝道：“我没事的，都过去了。”

当听到自己的声音时，烟头才发现坏菜了，因为好久不说话以及嗓子的干涩，这声音听起来如同两块粗糙的铁皮在互相摩擦。

甚至连另一边的淫虫听到烟头的声音后，都推动椅子滑到了烟头身旁，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兄弟，都过去了！”

他指向前方正在盯着屏幕看的斑马：“这孙子说过，人总是得向前看。”

“你说谁呢？”本来打算装作没听到的斑马，一听淫虫这个贱人说话就不干了，他回过头瞪了一眼淫虫，把视线挪到烟头的脸上，看了几秒后才开口对烟头说道：“是我说的，因为时间不会倒退，你沉浸在自己的悲惨回忆中多一秒，就浪费了一秒的未来。”

斑马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条曲线：“一秒能创造出无限的可能，换在股市上来说，可能你浪费的这一秒，就会让你损失几十万的信用点。”

这种太过高端的话显然不会引起众人的共鸣，尤其是淫虫，他切了一声之后正要嘲讽，却被回过头的老爹给一眼把后面的话都瞪了回去。

“我这不是安慰人么……”淫虫一脸不甘愿的表情，又用肩膀顶了下烟头：“兄弟，你记得凡事有我们呢。”

待淫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扳手也把手从烟头的掌下抽了出来，因为老爹的视线落在两人手掌相交的位置，让她不由自主的觉得与烟头手掌接触的手背和手心都开始发烫，烫的她脸都微微发红了。

而在这些人互相安慰的时候，I已经说完了她那番慷慨激昂的鼓励言辞，或许是因为烟头这个小插曲的缘故，除了满面红光的史东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毕竟在史东眼中，I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能被神所夸奖，成为那个广义上的人类之一，不兴奋是不可能的。

不过坐在队伍最后面的烟头，并没有注意到史东的眼神有些涣散，而且在时不时的瞟向自己的终端，显然在强迫自己忍耐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那份文档已经传输完毕，I并没有再去说多余的东西，因为对来自帝国的烟头来说，她和X站在一起，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东西。

她就像是一个最恶劣的讲述者，讲出了一个开篇宏达的故事，在听众以为她会把这个故事延续下去，用语言勾勒出宏大的场景和热血沸腾的过程时，突然甩下了一切，告诉别人她不讲了。

而I此时就是这么做的，在一通没有隐藏任何信息，几乎是无意义的感叹之后，她指出了如何从主控台开启通向塔顶的联络管道。

“老朋友，请原谅我的任性。”I用最诚恳的语气，对着面前的虚空说道：“因为我很了解你，如果我不把你关在这里，你恐怕不会有心情听完我的话。”

她调皮的眨了下眼睛，整个图像便再一次陷入了静止中。

时间的长河在这一刻回到了正常的时间轨道，I像是烟头所熟悉的那个I一般，恶意的丢下了一大堆未解的问题离开了。

“好了。”老爹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听到她说的了，淫虫你陪着扳手去那边看看。”接着他指向史东对斑马说道：“看好他。”

最后老爹的视线停留在烟头的脸上，显然他还没准备好如何安排烟头。

“让我安静一下。”烟头对老爹露出一个苦笑：“就一会就好。”

“好！”老爹点了点头，为了给烟头留下一个独立的空间，他带着史东和扳手去了另一边。

而此时史东也诡异的安静下来，并没有拒绝老爹的安排，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像是吃饱了一般的心满意足的神色，让斑马很是疑惑的用眼神询问老爹是否要逼问一下，却被老爹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

在众人离开之后，烟头从兜里掏出了自己一直没有点燃的烟，他盯着屏幕上的I和X，举了举手上的打火机，像是在干杯。

火光照亮了烟头棱角分明的面庞，可因为光源的关系，他深凹的眼眶却藏在黑暗中，仿佛双眼里的黑暗从未被光芒点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