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老爹冷笑了几声,指了指坐在那里一脸满是好奇表情的烟头,示意那才是史东的说服对象。
“不,克鲁泽。”史东并没有如老爹所想的转过头去,而是一脸认真的对老爹继续解释道:“一个考试而已,只是一个考试。”
“哦。”面对一脸真情的史东,早就失望透顶的老爹不咸不淡的答应了一声。
对老爹来说,背叛这东西只有零和无限大,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了,无论对方是抱着多好的想法,到了最后这好的想法总会变质成黑色的恶意。
做为最了解老爹的人之一,史东当然明白老爹此时的表现,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失望,可他还是想努力一下,毕竟前景总是比现状更美好不是么。
再说了,史东也明白,老爹此时是影响烟头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只要老爹点了头,那么烟头那里他所面临的阻力会小上许多。
不是说,曲线运动比直线更快么?
在史东搞着他的曲线运动的时候,烟头压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磕着桌面,借着这个表达无聊的动作,他对那个AI问道:‘你所知的帝国历史,是不是只到大远征时代?’
他并没有期待AI的回答,与其说问出来的是问题,不如该说是答案:‘如果你知道大远征之后的历史,应该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是无效的。’
‘而且你的这种行为,又一次证明了你根本对这条船没有任何操作权限。’
烟头看了眼屏幕上故意模糊,以保证不会对观众造成影响的那张照片,这块残片与他所接触的那块长得差不多,可关键的一些地方却又有那么点差别。
硬要去形容的话,那么便是这块残片与他接触过的那块,应该是从同一个建筑物上的不同位置被敲下来的。
可关键的是,烟头发现自己对这些东西的记忆都停留在一些特殊的时间点上。
也就是说,他能记得这东西是被从大远征时代中期那条回归的船上带回来的,也清楚的知道为了得到这东西,远征舰队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更知道帝国投入了大量的研究时间在这东西上,同样清楚帝国从它身上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且烟头的记忆还告诉他,也同样是这东西,成为了帝国倒塌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它所造成的连锁反应直接导致了帝国的落日。
而在个人方面,这黑红相间的碎片更是烟头所有遗憾和哀伤的源头。
这些记忆就像是一块块细小的拼图,它们凑在一起拼出了一幅核爆的太阳景象下的人们溃散奔逃的末日景象:既有广域层面的悲伤,也有个人命运的哀叹。
但损坏的记忆扇区,却又让这些记忆之间产生了几乎无法逾越的断层,就如同这幅画上那些缺失的拼图碎片,让整幅画乍一看上去是完整的,细细看上去却发现缺少了最重要的部分。
这缺少的部分落在画上,可能是关键人物的表情,也可能是作者的签名。
可倒映在烟头的记忆中,便是他清楚的记得这碎片是被船带回来的,他还记得那条船的识别码,却想不起船的名字,以及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船;同样的,他也根本记不起远征舰队到底是如何毁灭的。
还有,他记不住整件事的关键人物到底是谁,只知道是I主导了整个研究;并且他同样不记得为什么要亲手关闭I,脑海里出现的最后一帧影像,便是自己站在操作台前,按下关闭按钮前,最后的时刻,I把投影出来的虚拟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与他一起按下按钮的时刻。
甚至,每次回忆起这个景象时,烟头都不知道自己胸中,那如同心脏被人狠狠一把攥住一样的痛楚来自何方。
再往后说,烟头记得那块碎片被自己亲手打破,同样记得在那个血腥味浓的如同把血液倒灌进鼻腔的空间里,盯着那些被销毁后剩下的残渣,自己心中升腾起的复仇快感就像是瘾君子一口气磕了一公斤红沙一样。
可前因呢?后果呢?
命令是谁下的?哪年去执行的、当时执行的都有谁?他们是如何从那颗满是感染物的星球上撤离的?
统统都没有!
烟头翻遍自己的记忆,也只有如同关键场景回放的几段画面:第一段是他坐在舷窗前,看着舷窗上自己的倒影,以及下方那颗黄绿相间的星球;第二段便是他站在空降舱前,对所有人讲话的景象,甚至破碎的记忆让那些人的面容都被模糊成了一张白板。
最后的,便是复仇带来的快感和欣喜了。
那仇恨来自何处?为什么要复仇?
这些断裂和破碎的记忆,让烟头有时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时候有前因没后果,有时候却又是直接有了结果没有前因。
要是放在常人身上,这种破碎的记忆早就把他折磨疯了,可对烟头来说……
或许该说,他早就习惯了。
他不是没有疯狂过,也不是没有去追寻过自己的记忆,但新的记忆中留下的那些伤痕教会了他,有些时候人是不能太过沉浸在回忆中的。
就像是那张藏在迷雾中的脸,就像是脑海中不时浮现出的笑颜,以及那个口琴。
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又如何,难道能让离去的人再回来吗?这都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再说……
烟头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因为再想下去,那个该死的人又会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有时候烟头自己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明明想要回忆起的人总是回忆不起来,想要永远遗忘的人却总是时不时的跳出来给他添堵。
不过此时不同于以往,烟头意识到这个藏在飞船里的AI,虽然疯疯癫癫的也有很多东西不知道,可对方的数据库只要是还残留一点东西的话,说不定能成为最重要的几块拼图。
哪怕是其中一块,都能补足很多东西。
而且现在统合教和史东所追寻的东西,以及AI提到的有关灭口的事实,烟头总是隐隐觉得其中存在某种联系,这就如同命运的丝线被拉动,总会有什么东西在视野的尽头被拽出来。
想到这里,统合教的教义又从记忆中蹦了出来。
“让我们统合归一。”
正在和老爹说话的史东听到烟头的声音猛然转头,双手在胸前交叉,手章竖起指尖反向挨在一起。
他能从烟头的眼中倒影里,看到一张震惊表情藏都藏不住的脸。
烟头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把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板着脸努力把自己的表情藏回肌肉后面的史东:
“你的回礼呢?”
他挺了挺胸,对史东示意着:“教友见面,不该打个招呼吗?”
史东对烟头的嘲讽回以沉默,他盯着烟头的眼睛,视线缓缓又落到烟头摆出姿势的手上,须弥之后才摇了摇头:“不。”
“你不是他们的人。”史东斩钉截铁得说道:“我也不是。”
他觉得自己的描述有点苍白,连忙又补充道:“统合教和我所在的教派是敌对关系,我们是在追寻知识,而他们……”
史东沉重的摇了摇头,下了一个定义:“是邪教,用控制人心的方法取得利益的邪教!”
“哦。”
面对史东的申辩,烟头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他并没有放开交叠在胸前的双手,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才抬头对史东问道:“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做为一个统合教的敌人,史东当然比他们的朋友更了解这个教派了,所以他不假思索得答道:“代表我们基因的双螺旋。”
“那么。”烟头接着对史东问道:“知道我们的第24对染色体是如何出现的吗?”
这种幼儿历史书上的初级问题显然难不住史东,可他明白,对方所问的问题都是有原因的,所以他还是回答了烟头,不过还是无意中流露出了真实的情感。
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着烟头:“你是说宇宙钥匙?”
烟头没有在意史东的眼神,他放开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又掏出一支烟来,在AI的抗议中把它点燃了,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淫虫却有点忍不住了。
“我说。”淫虫用手使劲挠着有点痒的后脑勺,视线从史东的身上移到了烟头脸上:“哥们,你不觉得现在不太是时候么?”
他跺了跺脚,示意众人此时并不是坐在帐篷里开茶话会揭开历史真相的时候:“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该想着怎么离开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骨胳背包和作战服的结合点有点问题,淫虫说话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抽动着后背的肌肉,可身体上的小问题并不影响他揭开血淋淋的真相上盖着的纱布:“咱们现在还在这塔里面困着。”
用胳膊肘指了指门外,他接着又说道:“还有外面,咱们可不是走进来串门的,外面还有人等着吃人呢。”
又用手挠了挠后颈,淫虫看了看一脸站在门口的扳手,对方脸上震惊的表情让他很是受用,心中顿时感觉自己个子都凭空拔高了一截:“所以我说,我知道兄弟你知道不少,可咱们出去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慢慢倒不是?”
这次淫虫说话的时候,罕见的没有被任何人打断,因为他说出的并不单是自己的想法,而是众人的心声。
所以在他说完之后,意识到了什么的史东沉默了几秒,回头看向老爹问道:“这也是你的想法吗?克鲁泽?”
他很清楚,没有老爹的默许,淫虫是不可能把话说完的。
“是的。”老爹并没有回避问题,而是点了点头:“我承认,我对你们两个提到的这些历史很感兴趣,但故事并不能像面包一样喂饱自己的,也不能让我们活下去。”
他竖起手臂,指了指满是雪花屏幕的终端:“我们已经在这座塔里面待了两个小时了,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来说服我。”
“说服我愿意陪着你发疯下去。”老爹盯着史东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