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屏幕对面的米雪儿笑得丧心病狂的,鸟窝一般凌乱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的:“那家伙是傻了吧!”她转过身给烟头看自己赤裸的后背,上面沿着脊柱排列着一长溜的插头:“要不要我也去试试,说不定我还能混个稀有的称呼呐。”
“行了。”烟头对米雪儿摆了摆手,拿起药瓶拧开盖把里面白色的药片倒在手心里,留下三颗之后多余的又倒回了药瓶里。
“一个想要离开这个泥潭的人罢了。”他一扬头把药片咽了下去,喝了几口水对转回身来看着他的米雪儿说道:“何必嘲笑人家。”
“那你呢?你怎么回答的?”米雪儿对烟头眨了眨眼睛,摇晃了下手上的酒杯。
“拒绝了。”
“哈!亲爱的你真残忍!”米雪儿仰头喝了口酒,用力冲着屏幕哈了口气:“那他有没有哭出来?”
“没有那么夸张,那医生看起来都快五十了,没你想的那么脆弱。”烟头抿了抿嘴唇,他有些话并没有告诉米雪儿,那便是那位医生在得知自己逃离这个泥潭无望之后,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人……
烟头虽然明白自己就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的稻草,但还是对那医生的情绪失控,打心眼里觉得厌恶。
“哈哈哈!”屏幕对面的米雪儿又发出一阵大笑,前仰后合着手里的杯子都端不稳了:“这真是我起床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并能不理解米雪儿笑点的烟头,一脸木然的盯着屏幕里笑的披在身上的被子都挂不住的米雪儿。
米雪儿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很快收起了笑容,拿起面前的终端来,在一阵摇晃后,烟头发现终端的摄像头对准了房间的另一边,那边有一面贴在墙上的屏幕,上面正有一个进度条在跑。
看到那个进度条,烟头有种很奇怪的预感,那就是明天肯定会从消息灵通的人嘴里听到,对面的穷鬼们所在的空间站,又出了莫名其妙的问题。
或许是那空间站的管理VI冥冥中感觉到了烟头的吐槽,米雪儿头顶的灯光闪烁了几下,一会亮一会暗的一看就是电压出了问题。
“真是够慢的。”果不其然,米雪儿在屏幕背后对烟头抱怨道:“空间站的主机太老了,百分之八十的资源还这么慢,不如我自己来呢。”
她絮絮叨叨的在屏幕背后念叨着:“哎呀……头发又开叉了,想要睡个安稳觉好难啊。”
“亲爱的,你那个文件是从哪来的?”米雪儿又把屏幕转了回来,摆在了一边的桌上,她盘着腿坐在床上,白嫩的小脚丫从被子边缘露了出来。
“文件?”烟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下意识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心中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之后,一种名叫‘逃避’的心情在他意识中徘徊不去,他不想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被骗了,因为他都很难确定,暴怒的自己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米雪儿一点都没给烟头留面子,直接放出了一份截图,她在半透明的截图后面对烟头眨了眨眼:“伊丽莎白是吧?”
这次烟头被逼到了墙角,只能点了点头承认了。
“我就知道!”米雪儿皱了皱鼻子,在烟头本以为她会吐槽自己时,那枪口却直接怼到了伊丽莎白脸上:“这个小……老女人!别的不行,勾搭男人倒是挺在行的!”
“在我们离开时,她主动联系了我。”既然话说开了,烟头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在控制飞船系统的时候,给我传了这个过来。”
“哦。”米雪儿点了点头,在耳边竖起一根手指,一脸坏笑得说道:“看来亲爱的你那个什么纳米化也不靠谱啊!”
“嗯?”烟头意识到了什么,却不太敢去承认,只能继续装傻了。
“看这个。”米雪儿双手一展,在终端得屏幕上拽开一个横条窗口,上面密布着各种各样的字符。
看着那些在红色背景中闪烁,如同浸泡在血液中载沉载浮得古怪字符,烟头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因为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玩意还会跑出来纠缠他。
在烟头没有意识到的地方,这些字符悄悄打开了一个位于他内心深处的开关,细小的声音像是努力顶开头顶土块,崭露头角地嫩芽;又像是透过历史的缝隙伸出来,左右漫无目的地摆动着,遍布粘液地细小触手。
“我觉得,那个伊丽莎白绝对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米雪儿从窗口后面探出头来:“这可是从你那个文件里找出来的。”
听到米雪儿提到‘解包’这个词,烟头眼睛一下就睁大了,那些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回荡着,乍一听像是千百人在同唱一首地赞美诗。
诡异的是这声音在人集中注意力,想要去听清楚的时候骤然消逝不见,移开注意力的时候却又悄然出现。
庄严肃穆的声音如泣如诉,每句歌词明明是用任何人都无法描述的语句唱出来,每个听到的人却都很奇怪的能理解它的意思:
那是一曲来自死亡的颂歌,赞颂着释放本性的疯狂,讴歌着鲜血绘就的画卷是多么的美丽。
他屏幕外的拳头不由自主得攥紧了,在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中对米雪儿低吼道:“你看了?”
在赞美死亡的歌声之外,还有同时响起的纷纷杂杂的诉说声,它像是无数人在你耳边同时念叨着不同的事,它有家长里短也有生离死别,明明这些人同时说话应该嘈杂无比无法分辨,可这些声音却清晰的能分清楚每一个婉婉讲述的故事。
这些故事塞满了烟头这个唯一听众的所有神经、神志,乃至是占据了大脑的大部分思考空间,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眼前也变得一片血红。
最诡异最关键的,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的发生,一切仿佛都是那么自然:他知道了米雪儿偷看了视频,然后因为秘密被窥破而变得疯狂起来。
然后他就炸了?
可在表面的水到渠成之下,那摇摇欲坠的理智却像是遍布裂痕,四处漏水的水坝拦在百万吨存量的水库前,远方的百年一遇的洪峰也即将到来。
米雪儿从来没有见到烟头这么失态过,她下意识向后仰想要躲开这张肌肉纠结显得那么陌生,显得那么可怕的狰狞的脸,退了一小截距离之后,发现后背却在了坚硬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无路可退了!
“你看了!!!”
面对烟头又一次问出来的问题,米雪儿哆嗦着嘴唇,只觉得身后的冰冷顺着与墙壁接触的皮肤一路蔓延到了全身,让她觉得手指都冻得发木。
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对她如此信任,信任到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亲手交付给她的人,此时却变得如此可怕如此陌生。
心脏在胸腔里跳跃着,仿佛每一下都撞在了冰块坚硬锋利的棱角上,让她胸口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
“嗨,亲爱的……”米雪儿哆嗦着突然苍白起来的嘴唇,本想要问问烟头为什么变得如此可怕,那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烟头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烟头像是盯着仇人一样死死看着屏幕对面的米雪儿,心里充满一种无法描述的情绪,那些本来在各讲各故事的声音,此时却都停下了讲述自己的故事,异口同声的向他描述一个像是天堂一样美丽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罪恶也没有病痛,自然也不会有生离死别和背叛带来的悲伤,美丽的阳光会在那个世界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灵,所有去到那个世界的人都会融合在一起,共同分享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
而要进入这个世界,则需要一个背叛者的血液作为献祭,再用更多愚人的尸体铺就通往彼岸的大路,最后那个乐园允许烟头携带一个至亲之人,但他只能带走对方与他融合在一起的灵魂。
这些声音应和着赞美诗的唱诵声,在烟头心底如同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祭坛,上面献祭的便是摇摇欲坠的理智。
就在烟头沉默得盯着米雪儿,心里的杀戮欲望即将突破理智构筑出的樊笼,伤害到他身边每一个与他亲近的人时,剧烈的头痛却突然充斥了他感知的每一个角落。
这痛楚就如同那冲垮大坝的洪峰,裹挟着混凝土与上游冲倒的树干一起,狂暴地掠过他的心灵世界,冲走了那个可怕的声音,也拯救了即将消逝不见的理智和良知。
视野边缘闪烁着情感控制模块的报警讯息,提示他现在情绪已经进入了不可控的边缘,过量分泌的情感控制激素开始侵蚀已经被固化的大脑,与感触神经的边缘部位,如果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不了多久,这种侵蚀就会顺着脊柱蔓延到整个身体,他会失去大部分的情感,机械化的心智会接管大部分行为模式。
烟头的记忆告诉他,变成那样之后,是一种比死更为可怕的结局。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等待了几秒,无视了那些又重新响起的声音与赞颂死亡的歌声。
“抱歉。”手上的疼痛让他低头看了眼展开的手掌,被捏碎的瓶子碎片深深的扎在了掌心的肌肉里。
血红色的视野让他只能看到暗褐色的伤口,与周围翻卷的皮肉,流出来的血液也变成了像是铁锈一般的暗褐色,正顺着掌纹流到手掌边缘,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他站起身走到立在门口的垃圾桶那里,随手拔掉那些碎片扔在了垃圾桶里,又走进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把手掌放在了哗啦啦流出来的水柱下。
看着那些被水稀释成粉红色的血液,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丝线,这些血线就像是那些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不断尝试着钻入心灵的最深处,腐蚀那刚刚已经被摧残过一遍的脆弱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