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里的风扇旋转着,吹出带着细微药味的干燥空气,嗡嗡作响的低频噪音让人有种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跟着颤动的错觉。
几分钟后,烟头喝了口酒,点下了接收按钮。
“好,听你的。”他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盯着那个飞速前进的进度条,感受着热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流了下去,高度的烈酒就像是被点燃的一道火线,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最终在胃里引爆成一团炙热的火焰。
文件传送完之后,在烟头耳边响起‘叮’的一声提示音,不知道是不是米雪儿自己加的戏,这个声音在此时的烟头听起来更像是门铃在叫。
“哎!你先等等!”比起烟头的坦然来,米雪儿反而不淡定了,她的叫声让烟头又睁开了眼睛。
“嗯?”
“嗯什么嗯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比起米雪儿急得火都快烧到头顶的样子,烟头的淡然显得特别地……没心没肺。
“那你就……”米雪儿停下挥舞的双臂,歪着脑袋艰难的找到了一个形容词:“就这么让我进入你的……身体?”
烟头给米雪儿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很久没有笑的这么开心了,但很快那笑容便从脸上消逝不见,留下的依旧是冷漠的面容。
“没关系的。”烟头摇了摇头,他盯着屏幕里米雪儿的双眼,用特别认真的口气对米雪儿说道:“我相信你。”
“哎呀你这个人!!”米雪儿尝试着想要对烟头说明自己的担忧,可是话都到了嗓子眼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烦躁的使劲挠着头发:“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好吧!”
烟头沉默的盯着屏幕另一头,烦躁的离开了座椅开始来回踱步的米雪儿,过了几分钟之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坐回了镜头前,一脸严肃的对烟头问道:“我可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你确定?”
虽然米雪儿有些话没有说清楚,但烟头很确信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可这不就是信任的代价之一吗?
所以他点了点头:“我确定。”
下一秒烟头眼前就弹出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警告窗口,这些窗口闪烁着仿佛连视网膜都已经被同化,让他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如鲜血般的颜色。
又过了一秒,这些窗口诡异的消失了,一个绿色的窗口出现在了视野正中央,上面写着:已连接。
时钟的秒针缓慢跳动到了第三格,烟头感觉到一阵从来都没有过的倦意涌上心头,他用力眨了眨眼,好维持自己如同飓风中被点燃的蜡烛一般小的马上就要熄灭的理智。
“对了,亲爱的你之前看到的是什么?”米雪儿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声音听着是如此之近,近的仿佛她已经跨过了空间站和地面之间遥远的距离,就与他一起蜷缩在这张床上,正用嘴唇轻轻品尝着他的耳垂。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缘故,烟头真的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温热的双唇包覆着,随着对方鼻间喷出的热气,耳孔痒痒的让人想要不由自主的掏一下:
“就是……你说的噩梦。”
“彻斯特。”烟头又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蔓延的黑暗让他觉得天是不是已经黑了。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半趴在身上,正把自己的体温分享给他的米雪儿,却发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了,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暖洋洋的感觉蛮横的挤掉了所有的触觉。
“七号星。”烟头无从分辨,这声音是从他喉咙里传出来的,还是在心底响起的:“……靠近赤道区域,骄阳号坠毁。”
米雪儿轻轻在烟头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放开了嘴唇,调皮的小舌头伸了出来,挑弄了几下耳垂,湿润的触感沿着耳朵的轮廓一路向上:“当时你在那里?”
烟头觉得自己应该是摇了摇头,却无法躲开那令他觉得……不知该说是舒服还是什么的感觉,他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神志,眼前的黑暗让他,或者该说是他感觉到自己闭上了眼睛:“不在那里,我……我在……”
空调出风口里传出风扇运行时嗡嗡作响的低频噪音,被降温的空气从栅格里吹了出来。
下一刻,理智回到了身边,烟头重新睁开了眼睛,一大堆系统提示窗口跳了出来,每个子系统和分系统都在重启,先是重要的维生管理系统上线。接着就是杂七杂八的一大堆连烟头自己都记不住名字的功能模块,争先恐后的弹出大大小小的半透明窗口刷着存在感。
烟头自己都记不清楚上一次系统重启是那年那月了,隔着那些半透明的,正在不断向上刷新数据的窗口,他下意识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酒瓶:它还在那里好好的。
“嘿,亲爱的。”屏幕里的米雪儿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她耸拉着眼角勉强在嘴角扯起一丝笑容:“你没有先看我,让我感觉好伤心。”
在米雪儿说话的时候,烟头注意到屏幕右下角的计时器,上面显示这次视频通话已经持续了两个半小时。
“抱歉。”烟头拧开酒瓶盖,还没把瓶口举到嘴前,那酒精的气味透过瓶口进入到鼻腔里之后,莫名的让他感觉到有点恶心,皱了皱眉又把瓶盖拧上了。
“你做得?”他皱着眉对米雪儿问道。
“喝酒有害健康。”米雪儿端起个玻璃杯故意在镜头前晃了晃,给烟头看清楚了里面微微挂杯的液体之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没过去几秒,被酒精催发的红晕就爬上了她的面颊:“三天。”她对烟头挤了挤眼睛:“下次不准在和我聊天的时候喝酒了!”
烟头点了点头,简单的把这事揭了过去,他盯着屏幕对面的米雪儿,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心里隐隐觉得米雪儿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那么……搞定了?”他谨慎挑选着语句,对米雪儿如此问道。
“嗯。”米雪儿点了点头。
一种古怪的疏离感,横贯在了两人中间,它就像是一面透明的力场墙,看不到却能在撞上去的时候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反作用力。
“有些问题你得知道。”米雪儿单手撑在额头上,她的精神状态差的连眼都睁不开了:“你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坚强。”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让烟头皱了皱眉,他不太明白米雪儿指的是什么。
但米雪儿此时已经失去了说明的心情,她对烟头竖起一根手指:“乖乖的等我回来,我要去睡一下。”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站了起来,终端被拿在手里伴随着走路的动作,让整个屏幕都跟着摇晃起来。
“等我醒来……”她耸拉着眼皮,举起终端最后看了眼对面的烟头,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在嘴唇上印下一吻,反转过来把两根手指贴在了镜头上。
然后通讯便中断了,留下烟头一个人皱着眉头,盯着屏幕上那个表示通讯结束的图标。
烟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便打开了自己植入物的管理界面,当他看到所有的操作记录都被清空,甚至连系统日志上刷新出的首次操作记录,便是此时此刻时,又愣了几秒。
心中不详的预感让烟头拿起了酒瓶,双手配合着拧开了瓶盖,忍着剧烈到让人感觉到胃痉挛的呕意,用力灌了一大口酒。
可热辣的酒液刚刚滑进喉咙,便被突然痉挛的食道给挤了出来,他的身体仿佛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控制,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着这些能让人忘却忧愁的液体。
“哇!!”的一声,烟头偏转过身,把那些液体吐到了地上,屋里顿时弥漫起酒精独特的味道,这些味道被中央空调吹出的气流裹挟着,很快蔓延到了整间宿舍,让他有一种自己被塞进了空间站的废弃物处理中心的错觉。
这些味道如同背后点燃的烈火,逼迫着烟头踉踉跄跄的下了床,随手把酒瓶搁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冲到了走廊里,等到身后的门关闭之后才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在走廊里其他人看神经病的视线中,长长的出了口气。
一个路过走廊的佣兵,看到烟头狼狈的样子站住了脚步,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烟头,才开口问道:“嘿,哥们,需要帮助吗?”
“不……谢谢。”烟头摇了摇头,拒绝了那人的好意。
“好的。”这位好心人谨慎的与烟头这个陌生人保持着距离,他指了指走廊不远处:“我就在那边,哥们你要是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敲我的门。”
放下这句话之后,他抬脚刚走了几步,就让身后抬起头的烟头给叫住了。
翻遍了全身,发现自己没有带烟的烟头看了眼宿舍的门,里面弥漫的味道让他实在不想进去了,只得开口对那好心人问道:“有烟吗?”
“当然。”这位掏出了烟盒,走了回来打开正要抽出一根烟来递给烟头,动作停滞了一下,干脆把整包烟都递了过去:“给,都拿去吧。”
“我想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个。”
“谢谢。”烟头急不可耐的把第三支烟从烟盒里抽了出来,叼到嘴里却意识到自己没有带打火机,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已经把打火机的火苗凑了过来。
给烟头点燃烟之后,他沉默的看着头发被汗水粘在前额,狼狈无比的烟头在那贪婪的大口大口的抽着烟,伸出手犹豫了半晌之后,那手掌才落在了烟头的肩膀上。
轻轻的拍了拍,他柔声对烟头说道:“想开点兄弟,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随手把那个打火机塞进了烟头的上衣兜里,他面对着烟头后退了两步,才又指了指自己要去的方向:“我要去睡一下,哥们你确定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
“要不要我扶你回去休息会?”他想了想又对烟头说道:“要不去医院看看?”
“谢谢。”烟头用力抽了口烟,嘴里喷吐着烟雾对好心人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就好。”
“OK,OK!我就在那里,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叫我。”或许是烟头的口气不太好,这位把双手举在胸前做出了拒绝的手势,谨慎的后退了两步,离开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才转个身走向了自己的宿舍。
烟头扔下了烧到尽头,开始烫手的烟蒂,看着视网膜显示器里面的存储界面。
那个,一直折磨着他,却又给了他无限希望的视频文件……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