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藏在一片倒塌了一半的建筑物里,他看了看四周,捡起了脚边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碎片,吹了吹上面的灰,捏着尖角小心地把它伸到了外面,透过玻璃的反光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又很快把它收了回来。
接着他对街道对面的淫虫伸出了左手,用不断变幻的五指为对方说明了外面的情况:‘12点方向两百米外有一台自动机枪哨戒塔,两点方向也有。’
比划完这一串手势后烟头停顿了几秒,10点位置被建筑物挡住了,但那个位置的射界正好涵盖了这条路过去的小广场,想了想烟头还是提示了一下淫虫。
接收到了消息的淫虫对烟头竖了竖大拇指。
淫虫探头看了看路中间被大口径子弹犁出来的坑洞,刚才他俩就是被这玩意逼着分散到了两侧的建筑物里。
他考虑了一下,举起手腕上的终端,指了指上面的红色标记。
烟头当然清楚淫虫是什么意思,因为按照干扰强度来分辨,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不远处的建筑物里,只要把那玩意砸了,他们就可以完成这次漫长的城市渗透作战,让通讯恢复了。
可在这条被炸出不少坑洞,又让机枪犁了一遍的道路尽头,那个平日里用来休憩,顺便还能看看绿色植物,呼吸下新鲜空气的社区小广场,却在三架自动哨兵的枪口下变成了天堑。
淫虫掏出身上携带的固态烟雾弹对烟头示意了一下,这玩意爆炸后弥漫出的饱含重金属和微量辐射的烟雾,确实可以隔绝哨兵机枪的扫描器,但烟头很清楚,如果是他……
是他的话,绝对不会想着只靠着三台自动机枪就封死这个重要的防守节点的。
听着附近想起的爆炸声,头顶不断划过战机的声音,烟头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天空:一艘巨大的战舰正在慢慢进入大气层,在地面看来细小的如同噪点一样的战机环绕在它的身周,拼命想要给它伤痕累累的身躯再加上一道新的伤痕。
那被星球重力牵扯不断从船身崩解下来的碎片,被大气层的摩擦所点燃,燃烧着环绕在残破不堪的外壳周围,看着像是一场即将落下的流星雨,又像是火葬柴堆上飘荡而起的火星。
燃烧的战舰和那些弹射出来,却因为姿势不正确被大气层点燃的救生舱,以及那些碎片一起在昏黄的天空中构成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烟头还记得那艘战舰的名字,它是帝国的骄傲之一,可在帝国已经落幕的今天,‘骄阳’这个名字也伴随着帝国的落幕……迎来了落日!
脑海中紧锁的闸门在此时打开,红色的警告窗口在视网膜显示器中弹出来,紧接着被汹涌而出的记忆淹没不见。
烟头觉得自己满是干扰带来的白噪声的耳机突然安静了那么一两秒,接着便是大量的语句充斥了整个频道。
坠落的骄阳号如同一个巨大的发信器,里面每个人都在冲着通讯器拼命吼叫着:损管部门还在拼命想拯救它,正在努力重启重要的第二反应堆,打算用它来临时为反重力阵列供能,好能让这条船摆脱星球的重力拉扯,重新回到宇宙中去。
防空部门在嘶吼着,勇敢的舰员们正在把没有下去的陆战队员们赶出战位,他们穿着被烧的发烫的宇航服站在被炸毁的防空炮留下的豁口里,用临时接上电源的激光连发炮对着外面掠过的战机连连扫射。
医疗部门已经在舰长的要求下,把所有的伤员都塞进了标记好的救生舱里,弹射到了舰船外面。
烟头还记得那个大胡子老头,他总是拿着一个里面没有烟丝的海泡石烟斗站在舰桥上,大吼着:‘士兵要干士兵的活,舰长要干舰长的活!’
而在此时,那个老头依旧站在开始燃烧的舰桥上,他戴着被自己血液浸透的白色礼帽,穿着笔挺的军礼服,手里拿着那个从来都没有点燃,此时却塞满了烟丝的烟斗。
红色的血液从封闭伤口的敷料周围沁了出来,慢慢沾湿了白色的军礼服,就像是在上面绽放了一朵朵漂亮的小花。
医疗部门的医生们已经放弃了拯救他们敬爱的舰长,此时残留在战舰上的每个人都在为骄阳号而拼命压榨出自己的每一分力量。这些只接受过基础步兵训练的医生们,放弃了战争公约的庇护,选择了留在战舰上成为了联邦口中顽固不化的那一群人。
当战舰的一半彻底进入大气层时,外面一个放射状的,仿佛要把整条战舰拦腰劈开的伤痕终于离开了真空,红色的火光在那伤痕上燃烧着,致命辐射的源头就是在那里,从破碎的第一反应堆里蔓延到了整条船上。
损管部门已经在此时意识到,这条被星球重力彻底捕获的战舰,已经失去了重新回到宇宙的机会,它就像是漩涡中的一片树叶,从坠入大气层那一刻,它的命运和全船留下的人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在嘈杂的频道里,临时顶上了部门主管位置的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仿佛透过耳机在震动着颅骨,直接让每个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让整个第二反应堆超载,届时它会和战舰上所有的储存弹药一起,让骄阳号真的变成一个地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说完了自己的提议之后,他还不忘记开了个玩笑:“嘿,没想到我的前任为了不让第一反应堆炸开而死,我却要为了让第二反应堆炸开而死。”
烟头还记得这个脸上满是雀斑的大男孩,那是在空投准备区,对方穿着满是油污的橙红色工作服,给他盖上空投舱的舱盖时……
他忘不了那个有些紧张的微笑。
在他的记忆中,此时舰长已经听到了这个通过内部频道广播的请求,并且很快批准了这条要求。
纵然每个人都明白,要让第二反应堆超载,在此时这种情况下,突破帝国对反应堆的安全设置,是需要用人命来作为祭奠的。
此时联邦的突击队已经在战舰上登陆了,他们通过破解的通讯频道得知了这个消息,正召集分散登陆的人员,打算集结局部的优势兵力直接突破内部死战不退的陆战队员的封锁,掐死所有人的‘希望’。
因为任何人都很清楚,如果骄阳号的第二反应堆真的超载,那被引爆的热核弹药和其它常规弹药,会让这颗巨大的人造太阳把半个星球变成可怕的辐射区。
到时候别说是重工业了,辐射区里面连一只蚂蚁都不会剩下。
时间过去的很快,随着频道里的声音逐渐褪去,当惨叫声也彻底停歇下来的时候,无论是地面上的人还是战舰上的人都意识到:此时已经是所谓的最后时刻了。
登陆的联邦突击队也是有名有号的精锐,在抛开了所有的顾虑和良知,动用空投的重武器之后,他们突破了骄阳号上最重要的,也是层层设防的主机库,并且还攻占了第二反应堆所在的舰尾位置,此时他们正用切割机开始缓慢切割防爆舱门,并且把致命的毒气通过被占领的维生区的通风系统灌进全舰。
大胡子舰长的声音通过公开的频道,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这些人既有在泥泞中挣扎,沉默扣动扳机的步兵们,也有刚从空降舱中走出来便被一阵攒射打死在舱门前的陆战队员。
宇宙中在联邦舰队的围攻下,依旧奋战不退的帝国舰队听到了他的声音,飘浮的残骸中还剩下的喇叭放出的他的声音。
地面上一个被泥泞和鲜血掩盖的,剩下了一大半的头盔的耳机里,断断续续的传出了他的声音。
“各位,我是骄阳号的舰长。”烟头能透过这个轻松的声音想象到,那个大胡子的老家伙正低头点燃了手里的烟斗,伴随着一阵咳嗽声还耸了耸肩,说不得又做了个鬼脸。
“想必你们没少悄悄骂我这个糟老头。”他呵呵笑着,看着面前正在被割开的舱门,红色的光芒和融化的金属映照着他握在手里,烟斗中透出的红色光芒,堆得满满的烟丝被点燃,看着像是微缩在手中的火山模型:“嘿嘿,恐怕以后你们还得继续骂下去。”
“联邦的狗杂种要来了,我们……”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一阵枪声充斥着整个安静的频道,因为联邦的突击队很清楚是不可能俘获他的,所以在打开门的第一时间便解决掉了他。
陌生的脚步声塞满了通讯器的每一分带宽,尸体被拖拽时,耳边通讯器与坚硬地板磕磕碰碰又摩擦发出的尖锐噪音,折磨着每一个在听的人的耳朵。
“该死!”
伴随着联邦人最后的一声怒骂,骄阳号的船体开始崩解,红色的光芒从第二武器库,也就是舰长所在的位置冒了出来,它们撑开了坚硬的舰体甲板,向着四面散发着可怕的毁灭之光。
被引爆的热核武器像是在战舰内部冉冉升起的太阳,无论是进攻的联邦陆战队,还是死战不退的舰员们,以及……舰长,都被这光芒熔铸在了一起,以融化的铁水为基,再也不分彼此。
在天空中亮起的刺眼光线中,骄阳号分成了大小不等的碎块,顺着它之前落下的轨迹,向着这颗星球最大的工业区,也是死守至今也没有陷落的联邦要塞坠落而去。
就像是舰长所说过的一样:‘每个人从出生开始,便被命运分配了某个任务。’
无论是骄阳号还是舰长,都完成了他们最后的任务:骄阳号的碎片像是从天而降的正义之火,让整个被改造成要塞的工业区与里面没来及撤退的平民,和死战不退的联邦陆军,一起被深埋在了辐射区的地下。
而舰长,则印证了他的承诺:舰长当与战舰共存亡。
“年轻人,你问我为什么一直在這条船上?”烟头还记得,舰长说话时跟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的胡子:“因为……这是我的家啊。”
当啷一声,一块敲打在头盔上的石块把抬着头的烟头从回忆中拽了出来,此时天空中坠落的战舰依旧只探出一个头,四面那些如同噪点一半的联邦战机依旧在拼了命的进攻,想要为它的棺材上钉死最后一根钉子。
‘你在干什么?’淫虫用手势询问抬头愣在那里,此时刚低下头看向他的烟头。
或许是第六感的原因,他觉得在那块挡住整个面部的面具后面,酝酿着什么他读不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