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药喝到第三天,林风果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强壮了很多。不过,每次喝药,他对药汤里的人参气味非常敏感,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棵人参巨树来。
大师们再次给林风把脉,频频点头,感觉开出的药方十分对症,已经对林风的心脉起到了守护、拔高的作用。这样下去,不用三个月,林风身体里的隐患就全好了。
“他们是真正的大师,是医学界的希望。”林怀远不止一次地对林风和金若兰说。
林风也觉得,凌晨醒来,自己的心脏不会突然狂跳,也不会憋闷得几乎要休克过去。
“一定会过去的,只要对症下药,就不会发生任何危险。”金若兰也这样说。
其实,全家人都以为,中药能够挽救林风,让他从大雪山之战的沮丧中挣脱出来。
第五天凌晨,林风从噩梦中突然惊醒,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大雪山,天地之间全是白雪,十步之外看不见人影。
他知道,白雪之下埋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这种感觉让他仿佛又一次站在了时空交汇点上,四周上下全是深渊,一步走错,哪怕是一步不走,最后结局也是坠下深渊,遭遇灭顶之灾。他很清楚未来,知道结局一定是走向死亡,但偏偏没有办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或者是看着人类一步步走下去,越陷越深。
“人参是杀不死的,只要人存在,参就永远存在。”他的心里浮起这样的念头。
人与参是永远共存的,就像思想和身体、灵魂和皮囊一样。人生百年,只有身体和皮囊一起火化,随风而逝,思想和灵魂才会消失。只不过,他很明白,那棵人参巨树是具有可迁移性的,即便是某个人死了,也不会影响人参巨树的发展。
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无法跳动,全身的血脉已经不再流淌,呈现出完全静止的状态。
他开了灯,低头看着胸口。
平时,他能看到自己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仔细观察的话,左侧胸口轻轻跳动,那就是心脏在缓缓舒张。可是现在,胸口一动不动,仿佛体表之下的内脏已经失去了生命活力。
通常,只要是活着的人,心脏一定会跳动,胸口一定会起伏,只有死人才会出现绝对的静止。他用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探查自己的腕脉。这一次,他真的大吃了一惊,因为自己的腕脉已经消失了。
他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向外走。一个没有心跳和腕脉的人等于是死人,不可能坚持太久。他敲了金若兰的门,只敲了三下,双腿支撑不住,贴着门框缓缓地滑下去,软软地倒在地上。
金若兰开门,看到林风的样子,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立刻抱起他,冲到客厅里大声呼救。并且拨打了急救电话。
一分钟后,林怀远披着衣服赶到客厅,跪在林风身边,给他把脉。
“完了,完了。”林怀远脸上突然渗出了大颗的汗珠。
“父亲,不着急,医院的救护车马上就到。”金若兰冷静地说。
“腕脉消失,心脏停跳,已经没有生命迹象。”林怀远说。
林风仰面向上,看着客厅里的巨大吊灯。他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觉得,一切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候。
有一次,他和于树在外面玩累了,跑进客厅,躺在地上休息。
于树说:“每次抬头看见吊灯,都害怕它突然落下来,砸在自己头上,那就没命了。所以,只要头顶有吊灯,就赶紧绕着走,生怕出事。人只能活一辈子,我还没有长大,没有享受美好的一切,所以不能死。”
那些话犹在耳边,于树却已经死了。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也无法幸免,唯一令他放不下的,就是小航。
“林风,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金若兰也跪在林风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脸,不让他睡过去。
“现在,我试着给你做心脏复苏。”金若兰又说。
当她用双手按压林风的心脏时,林风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里,滑来滑去,躲避着金若兰的双手。那种感觉十分奇怪,就好像有一只大手操控着他的心脏,跟胸口表面传来的力量对抗着。
“那到底是谁的手呢?”他无法解释。
“林风,林风坚持住。”金若兰在林风耳边低声呼唤。
林风并没有昏厥过去,头脑很清醒,但是身体懒洋洋的,就算听到了别人说的话,也不想回应。
他想念童年的时候,厌倦现在,因为那时候他跟于树是纯粹的伙伴,一起长大,心里没有任何芥蒂。可是到了现在,即使于树死了,一想起对方家族设下那么深的圈套,拉林家下水,他自己心里就会觉得人心险恶,高深莫测。
“只有死才是一种解脱——一种真正的解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声音完全陌生,似乎并不是他自己说的。
也就是说,他的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人,正在用他自己的声音引诱他走向灭亡。
“解脱然后重生,重生然后成长,成长然后壮大,壮大然后无敌。”那声音继续说。
“原来……还是你。”林风终于明白了。
在大雪山的深渊里,他杀死了那颗红心,但却没有杀死那声音。而且更可怕的是,那声音已经跑到他的心里了,蛰伏已久,从未远离。
“我是来帮助你的,我不想看着一个真正的智者在红尘俗世之间迷失方向,庸庸碌碌、糊糊涂涂地过完一生。你要奋起向上,超脱人类的种种桎梏,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到了那时候,你所有的思想主张都能实施,改变这个世界,让它变得更美好,更符合你想象中的极乐之境。”那声音说。
“你在哪里?”林风问。
“我就在你心里,或者说,我就是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的心声。到了最后,我们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声音说。
“我就要死了。”林风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死亡,那声音也就不存在了。
就像于老六那样,焚烧自己的身体,困住那些邪恶的声音。即使于老六没有成功,也为后来者指明了方向。
“你是不会死的,作为医生,你当然知道‘人参吊命’是什么意思?”那声音说。
本来在中医学里,“人参吊命”是一句非常有意义的金句真理,但是现在从那声音里面传出来,却变得邪恶无比。
“我知道。”林风回答。
“其实你不知道,而且大部分医生都不知道,所谓‘人参吊命’,救会来的不是人的命,而是人参的命。”那声音说。
林风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发现,人参巨树远远比他想象得更诡秘,更古怪,更难以捉摸。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看到林怀远使用“人参吊命”这种极限手段,去挽救一些垂死之人的性命。一旦有条件实施“人参吊命”的时候,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只要病人能够救回来,再活三五年没有问题。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人类就太悲哀了,医生所用的手段也太无知了。”林风黯然说。
他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和性命,但是,却可怜那些无辜的病人。得病的人把自己的身体和未来交给医生,一切掌控在医生手中,如果医生不够高明,那么无论名声多大,都只是庸医。
“原来他们都做错了,都做错了……”林风深深地叹息。
“他们没有错,这就是人类的命运,草木产自地球,比人类存在的历史久远无数倍,所经历的、所看到的、所积累的更是数不上数,无法计算。所以,当人类利用草木自救,不断发现草木的药用价值,就会欣喜若狂,以为找到了救命良药。自古至今,那些被医生珍藏的千金要方,其中的谬误成千上万。是他们不够聪明吗?不够谨慎吗?不够精益求精吗?都不是,是因为在那些草药背后隐藏着说不清的变化和阴谋。”那声音说。
远处,救护车尖利的笛声响起来。
林风知道,自己的病即使进了医院,也无法得到彻底医治。
他在脑海中搜索自己阅读过的大量医典,试图寻找一种方子,杀死自己,也杀死这声音。
从于大龙那件事中,他得到了这样的启发——“人参并不怕火,烈火焚烧之时,死的只是人的身体,而‘参’则早早逃逸。就像庸医除病一样,只能治表而不能治里。”
“林风,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送你去医院。”金若兰又在他耳边低语。
“不要担心,你不会死,我在你心里,就是最至高无上的‘人参吊命’。”那声音说。
“是的,我不会死,但那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实际,死的是‘我’,被吊命的是你。”林风说。
一旦明白了这种残酷的真相,林风对“人参吊命”的医疗方法立刻深恶痛绝,将其视为庸医害人的怪术之一。
“无论表还是里,总要有一个活着,不是吗?”那声音问。
“活着的是你,人类社会只会增添无数灾患,这真的是医生的悲哀、病人的悲哀……”林风无法再说下去。
身为医生,他为人类的无知而惭愧。
“不可避免了,放弃吧。”那声音说。
现在,那声音就在林风的胸口,而且是在他的心脏之上蛰伏着,似乎越来越重,压得他渐渐窒息。
“就这样结束,你死,我活。”那声音说。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呢?”林风忍不住,又重提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是人类知识范畴中的人参,一种产于大自然的药用植物,我的药性……”那声音开始背诵药典上的文字,而那些都是千百年来医生们口耳相传的所谓“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