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呢？请他接电话。”林风说。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但我可以拍一段视频给你，让你看看，药库里发生了什么。”申九姑回答。

“好。”林风沉住气，不露一丝慌张。

很快，一段视频发过来。林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变得心若止水，才点开了文件。

视频是在林家药库里拍摄的，林怀远坐在操作台前，面向着镜头，脸上带着波澜不惊的淡定微笑。

“说些什么吧林先生，也许你可以劝劝林风，别让参门为难。”那是申九姑的声音，但她的人却在画面之外。

林怀远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林风，记住我从小对你的教导，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们林氏一族只为公平正义而战，绝不会向着参门的金条和强势低头。不要管我，做你该做的事。”

“什么是公平正义？”申九姑冷笑，“当初，你拿了于大龙资助的启动资金，建立别墅、药库、诊所，成了本城中医名流，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你明明知道，于大龙的金条是从参门拿走的，每一根上面都带着命运的烙印，但你没有在意这些，只想尽快地拯救林氏一族，扛住林家的招牌，让后代过上好日子。你跟于家也签订了誓约，就跟于大龙与参门签订誓约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现在，于家有难，你不得不站出来，为于家充当人肉盾牌。你教育后代要无私、要高尚，但自己做了什么，却不敢说实话。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跟于大龙是一路货色，都是为了金条而将灵魂质押给了魔鬼。人人心中都有魔鬼，人人身边都有魔鬼……”

“只有你是魔鬼，其他人都是陷入了魔鬼的圈套。”林怀远说。

林风苦笑，这就是于家、林家交好的事实真相，既不纯洁美好，也不高大感人，一切都是誓约和交易。

“参门在大雪山那么多年，从未主动蛊惑世人。对于那些走投无路的登门者，我们也从来都是反复讲明利害关系，甚至不惜挽留他们在雪岭住上三天，继续慎重考虑，从未强迫签订城下之盟。有些人考虑清楚后，不签誓约，转身离开了大雪山。有些人则选择了质押一切换取金条。这是一种生意，人类最古老的生意门类之一。我们是人，不是魔鬼，跟我们交易的也是人，同样不是魔鬼。所以，只要誓约还在，双方就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直到履约完成。你们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跳出来维护人间正义，却不知道，恰恰相反，正是你们的横加干涉，才让世界失去了公平正义。”申九姑说。

这是一种悖论，申九姑把世界上所有的誓约一概而论，也就等于把参门当作债主，登门讨债，理所应当。

事实上，林怀远和于家之间的誓约只是江湖道义之间的约定，根本不会牵扯到质押灵魂。

“林风，走你自己的路，不要管我。我们答应了于家，就要做到，决不能半途而废。参门是全世界公认的邪恶组织，是全民公敌，绝对不能放过。”林怀远说。

“那么，你就准备为了正义公平而献身吧。”申九姑说。

猛然间，林怀远背后探出了无数人参的根须，在他身上一层层缠绕起来。

“林风，不要管我。”这是林怀远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那些人参全都是活的，根须行动迅速，转眼之间，就把林怀远包裹得如同一只土灰色的粽子一样。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林风没有哭叫，而是冷静地问。

“你撤出战斗，参门放手，就这样。”申九姑说。

“好，你在别墅等我，我马上回去。”林风说。

那段视频虽然短暂，却已经重创了他。

身为一个孝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在参门的践踏之下而死。当然他也知道。林怀远不肯屈服，肯定吉凶未卜，自己就算马上赶回去，也未必能赶得上。

他挂了电话，立刻出门，乘电梯下楼。

金若兰已经准备好一切，车子开着门等他。

“怎么样？”林风上车，金若兰问。

“申九姑在我家的药库里，我父亲不屈服，已经被人参的根须缠裹起来。”林风说。

“我们马上过去，不要慌。”金若兰说。

他们坐的是最前面一辆车，后面还有四辆车，坐满了枪手。

路上，林风一直很沉默，一句话不说，情绪极度低沉。

“如果暂时向参门低头，就能换来扭转局面的机会。”金若兰说。

林风摇头，他知道林怀远不是那样的人，为了自己的尊严，绝不会顾惜性命。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总要有人付出牺牲，不过不要担心，事情总会有转机。”金若兰按着林风的手背说。

“我没有担心，只是觉得，任由参门这样的江湖组织存在，人类未来毫无希望可言。”林风说。

“一个存在了数百年的组织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被铲除的。在南洋，也曾经有同样的组织称霸江湖数百年。但是，即便是被这样的组织压榨，所有的门派也会各得其乐，好好活着，等待推翻它的机会。我一直跟你说，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只有好好保全，才能等来时机。”金若兰说。

“我父亲做不到明哲保身，也绝不能违心地活着，看着于家灭亡。现在，我就算知道他跟于大龙曾经签订过某种誓约，我也会原谅他，因为他是为了整个林家，而不是自己。”林风说。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也可以认为，于大龙从参门拿走金条的时候，也是为了于氏家族未来的发展，并非仅仅为了自己，也就有情可原。每一个人都可以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点，去解释这件事，而且能够解释得通。

最终，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江湖流传的最古老的法则——弱肉强食，以暴制暴。

“要不要给于家打个电话？”金若兰问。

林风摇头：“这是林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就行。于家已经焦头烂额了，再给他们任何压力，都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车子到了林家别墅，一直开到药库门口。

药库的门开着，四下里寂静无人。

林风和金若兰带人进入药库，看到林怀远俯卧在操作台前，已经昏迷不醒。

“幸好，幸好，还有鼻息……”林风喜极而泣。

他们把林怀远送到二楼卧室，立刻服下林家秘制的药丸，然后摩挲前胸后背，帮助林怀远快速消化药丸，让药效传遍全身。

在此期间，林风还拆开了一支百年人参，切去头尾，只把中间最健硕、最饱满的一段放在林怀远的嘴里。

本来，在回家的路上，他以为林怀远必死，现在算是意外惊喜，自己的情绪也从悲恸的深渊里摆脱出来，悉心照顾，视线不敢离开林怀远的眼睛。

忙碌了两个小时后，林怀远睁开眼，从鬼门关上回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参门只是警告，还没到赶尽杀绝的地步……”林怀远虚弱地说。

林风的眼泪猛地滚出来，落在床单上。

“别哭孩子，做你该做的事，只要认为对的，就做到底……当年，于家给了我们翻身的资本，我们答应帮忙，就一定帮忙，尽心竭力，决不后退。你我做的事都没错，就算死了，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你看，我没事，别哭，别哭……”林怀远的脸上艰难地浮出了笑容。

就在此刻，申九姑的电话又打进来。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冷静地接电话。

“只是个警告，没有下次了。”申九姑冷漠地说。

“我知道了，一定谨慎小心，绝对不会有下次。”林风低声回答。

“林家世代中医，与雪岭参门合作的话，一定大大受益。告诉令尊，得罪了。”申九姑冷冷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林风的话很有深意，因为过了今晚，申九姑将粉身碎骨，不会有下一次走进林家的机会。

受到惊吓之后，林怀远疲惫之极，很快就闭目昏睡过去。

林风和金若兰退出房间，坐在走廊里。

“这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林风自言自语地说。

“我会全力协助你。”金若兰说。

她不再怀疑于大龙的计划，因为这是目前唯一能够消灭参门的办法。参门已经杀上门来，险些夺走林怀远的性命，双方必须了结此事，才能重新过上平安的日子。

“我本来以为要跟父亲阴阳永隔了，现在看来，上天还算是给林家留了一条活路。”林风涩声说。

“令尊值得敬佩，即使是在敌人的性命威胁之下，仍然刚直不阿，正气凛然，的确是我们这代人学习的榜样。”金若兰说。

林风苦笑：“所以我才说，今晚一定结束这件事。”

黄昏后，于家的车子驶到了林家门口。开车的是谦叔，郭宝鹃坐在后座上。

林风和金若兰上车，车子便驶出了林家。

“武器在座位下面，短刀、微冲、霰弹和手枪，哪个趁手用哪个。不过，按照几次交手的经验看，有可能霰弹是最佳选择。”谦叔说。

林风点点头，只拿了两把半尺长的短刀，分别插在左袖和右侧靴筒里。

他知道，消灭申九姑的关键在于大爆炸，而不是短兵相接的战斗。

“没事，不要紧张，我们陪你。”金若兰轻声安慰郭宝鹃。

郭宝鹃的确紧张，满手满脸都是冷汗，嘴唇也变成了青白色。

“你们当心，如果发觉事情不妙，先逃生要紧，不要管能不能消灭申九姑。”郭宝鹃说。

“我和林风都是江湖人，我们懂得，别操心了。”金若兰说。

“林风——”郭宝鹃握住了林风的手，“谢谢你，我替未出世的孩子谢谢你。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力量，孩子出生后，我一定告诉他，他的救命恩人是谁……”

“小少奶奶，不要太难过了，当心身体。”谦叔不得不出声阻止，免得郭宝鹃大哭出来。

“不哭不哭，好了，过了今晚就没事了。”金若兰赶紧轻轻拍着郭宝鹃的后背，尽量让对方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