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叶平也很难解决这件事,因为他不可能再造一个世外桃源,送给小美。从医学上来说,如果一个人,总是渴求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或者那东西根本在地球上没有出现过,此类病人,就被称为妄想症患者。
叶平当然不相信,从这个梦就能判断小美患上了妄想症,而是认为,只要经过适当的治疗和引导,就能让小美重新回到学校,做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
在另一篇日记里,小美这样写:“今天妈妈请了一个很奇怪的人,来为我治病,他点燃了一大叠纸,绕着我挥来挥去,嘴里念念有词。我从网上看到过,他是在为我驱邪。真是可笑极了,我根本和驱邪没有任何关系,妈妈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我根本没有办法跟她沟通,她没有时间听我讲述这个梦,却有时间请各种奇怪的人来给我治病,白白地把钱送给别人。我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病,只是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子。真的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谁能够理解我,支持我,让我完成这个梦。妈妈说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但是,心理医生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能够解答我的疑惑吗?在我看来,倒不如带我去见世界上著名的探险家,让他们告诉我,大雪山究竟在哪里?世外桃源究竟在哪里?”
叶平笑着摇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金太太这样的愚蠢的家长,发现孩子有了问题之后,不是去找医生,采取正确的方法解决问题,而是盲目地听信民间庸医的说法。有时候抓鬼,有时候驱邪,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骗人钱财。
从小美的日记中可以看到,所谓的驱邪对她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加重了她和金太太之间的矛盾,更不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
另一篇日记里,小美流露出对世外桃源的无限向往,她是这样写的:“我们的时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阳光灿烂,鲜花盛开,小鸟歌唱,野兔跳舞。人与人之间只有信任和友爱,没有猜忌和迫害。假如每个人都忘掉私心,为了建设美好世界而努力,那么,我们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争吵和打架。我想世外桃源里面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互尊互爱。像古人那样。为什么有的人能做这种梦,有的人却不相信这种梦,认为我是胡说八道。我和妈妈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我能做这样的梦,她难道一次都不会做吗?大人当然也渴望世外桃源,只不过,他们嘴上这样说,手上却不努力,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每次看到妈妈出去打麻将,我就知道,一下午或者一晚上的时间,就在稀里哗啦中度过了,白白浪费掉人的一生,最多只能活三万六千天,那样的话,妈妈的无数个三万六千分之一就这样被麻将牌消耗掉了……”
在小美的眼里,这个世界充满了缺陷,包括她的妈妈在内。
她虽然只是个孩子,可是长期的内向和压抑,让她的思想变得像大人一样成熟通透,能够看透每件事背后的逻辑性。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一切,而不是像大人一样,能够凭着自己的奋斗,跳出凡俗生活的囚笼,创造崭新的人生。
在很多篇日记里,她表达了这种要离家出走的愿望,这或许就是孩子反抗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
叶平能够想到,只要小美知道了大雪山确切的位置,马上就会背起行囊出发,一刻也不耽搁。
在另一篇日记中,小美这样写:“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连妈妈在内,都不值得留在内心世界里。我现在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够在世外桃源里,展开美丽的人生,我也相信,只要能够通过上天的遴选,进入那里去的十二个人,一定是各有所长,天赋异禀,能够为新世界增光添彩。我愿意跟他们一起,共同开拓崭新的人生。”
孩子的心毕竟是善良而美好的,如果她知道,像黑熊那样的人,也有这样的梦,一定会大失所望,而且心生恐惧。
在叶平看来,小美的心理疾病是可以治好的,只要告诉她,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并没有那样美好,再举出例子给她看,她就能够幡然醒悟了。
“叶医生,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日记里,你能看到什么?”金太太问。
“小美是个好孩子,只是遇到了一些困惑的问题。在青春期,每个人都会迷茫,这是社会的通病。家长不要着急,也不要把孩子视为洪水猛兽,千方百计地用各种迷信手法,来帮倒忙。”叶平说。
“但是她老是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被老师和同学笑话,肯定是一个大问题。叶医生,大家都知道,你是能够解梦的,能不能跟我说说?”金太太问。
“小美的梦根本不用解,她都写在这里了,你只要看看她的日记就能明白。每个人对于美好生活都有自己的向往,孩子能够想到这些,写下这些,正是聪明的表现,你根本不用感到担心。”叶平说。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金太太问。
叶平笑了:“你先帮我给小美做一个心电图,其它的以后慢慢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小美的精神状况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是长期做梦,也没有值得诟病的地方。”
这件事,如果跳出来看,就事论事的话,无论是陈思思、小美还是黑熊,都是标准的正常人,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金太太帮忙,叶平给小美做了一个心电图。
那些曲线十分平稳,证明小美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只不过,当叶平拿起那张心电图仔细观看的时候,发现曲线有些熟悉。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世界上有两个病人的心电图是完全吻合的,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却十分强烈。他打开药箱,把陈思思的心电图都拿出来,两张纸排在一起。
现在,他看得一清二楚,陈思思和小美的心电图吻合度达到九成以上。
“你在看什么?叶医生。”金太太问。
“我只是比较一下,没事,你去忙吧。”叶平说。
这种发现让他感到十分困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难道两个人进入了同一个梦境?所以心电图的活动状态,才会接近吻合。要想印证这一点,非常容易,等到小美醒来,问她梦中的情形,就知道了。
叶平反复观察两张心电图,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接近于完全正确。
甚至他还能想到,假如十二个人同时进入一个梦,手掌按在掌印上,十二个人的心电图就会完全一致。那就证明,十二个人已经合力一处,共同做同一件事,想的也是同一个问题,精神汇集在一起,变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打开通向世外桃源的门。
这种想法让叶平感到非常兴奋,因为他觉得,这种发现的价值,甚至大大地高于诺贝尔医学奖。世界上从来没有一种技术,能把两个人的力量,完全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的抵消浪费,而是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新力量。
假如通过这个梦境,研发出一种让人合理的联合力量的方式,那么,人类的生产力就会获得几十倍、几百倍的提高,改造世界的能力也会瞬间增强。
想到这些,林川觉得,自己的研究非常有意义,应该拿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针对陈思思、小美和黑熊进行系列跟踪调查,获得有效的数据。
小美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
“小美,你醒了。”金太太一下子扑到床前,抓住了小美的手。
叶平不禁皱眉,对于一个刚刚从深度睡眠中醒来的人来说,金太太这种动作,实在是惊人之极,很容易把孩子吓坏。
“怎么回事?妈妈,叶医生怎么会在咱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美问。
金太太喜极而泣:“你可吓死妈妈了,昨天晚上你睡得太沉了,我还以为你吃安眠药自杀了。”
“安眠药,自杀?”小美摇了摇头。
日记本早就合上,钢笔也盖好了笔帽放在一边。所以,小美望向书桌的时候,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孩子总是害怕大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一代又一代人,从未改变过这种习惯。
“刚刚你又做那个梦了,对不对?”叶平问。
小美警觉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能看见我的梦境?”
叶平摇摇头,把手里的心电图举起来,给小美看:“我给你做了心电图,是从心电图上分析出来的,我还能看的出,你在这个梦里,思想非常放松,精神非常自由,就像小鸟一样,能够飞起来。”
他按照心理学上的一般常识,做出这种想象式的归纳,很少出错。
小美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这一次的梦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叶平问。
小美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天亮了,朝霞已经映亮了窗户。
“梦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是,从前的时候,我只要一进入这个梦里,就能直接站在隧道的入口,笔直向前走就可以。现在,这一次,我感觉到,好像有一种力量,拉扯着我,一定要向上看向外看。看清楚四周的世界。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努力配合着那种力量,向后转身。可是最后还是失败了,因为梦仍然是那个梦,当我在梦里转身,看到的仍然是隧道,而不是其它的。更何况,世界上的雪山都是一样的,白茫茫一片,根本没有任何路标、参照物之类的,即使往外看,也是白费力气。我向隧道里走去,恍恍惚惚中,感觉身边有人同行。走到那个转盘的时候,我像以前一样把手掌放进掌印里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我知道,进入这个梦里来,失败是肯定的,但是,跟你见面之后,我好像有了自信,觉得一定能够打开通往世外桃源的门户。我站在转盘前面,一动不动,想象着另外还有十一个人,也在这里,大家把十二只手掌,一起放进掌印里,转盘就会快速转动起来,然后,隧道畅通,笔直向前,通向新世界。”小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