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结果就是——”林川无法说下去。

其实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时候都会犯同样的错误，主人只不过是做了一个人应该做的事，即使犯错，也无可厚非，因为在那个时代，他所犯下的只是无心之错，应该不必自责过深。

主人拿起了斧子，在手中把玩着。

“最后那个女孩子去了哪里？”林川问。

“他成了我的夫人。”主人低沉地回答。

“也就是说，你娶了一个木人为妻。”林川说。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因为人类和木人的结合，就会带来新一代的婴儿。

“那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林川叹了口气。

在遥远的古代，人们的很多社会活动都没有规律可以遵循，也没有先例可以借鉴，所以，某个错误一旦开始，就很难修正，于是就会无休止地延续下去。

古人常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假如不能及时制止，主人和木人的后代，就会一代一代延续下去，把这个错误扩大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状态。

“两代之后，我才发现这个错误，但那时，已经无法挽回了。”主人说。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我是你，就会及时终止，消灭一切错误。”林川说。

他是站在一个智者公平公正的角度来看问题，但是，中国也有一句古话，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旦这些决断牵扯到自己的亲人，再伟大的人物也会变得优柔寡断起来，无法及时作出正确的决定。

主人毕竟只是凡人，没有神一样的智慧，可以马上挥动利剑斩断情丝。于是才会迁延至今，必须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来解决问题。本来是疥癣之患，最后却要斩头断臂来解决。

“他们呢？”林川问。

“所有人都在这一场夜宴中尽情狂欢，因为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的世界，应该有肆意狂欢的权利。”主人黯然说。

“那么，外面的大厅里的那些宾客，其中就有——”

“没错。”主人截断了林川的话。痛苦地低下了头，把利刃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毒蛇啮臂，壮士断腕。或许从前他也下过这样的决心，但是最终没有成行，终于酿成大祸。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林川问。

“唯一能够交代的就是，希望你把我的话传给后代，永远不要跟木人产生任何感情，如果听到原木里发出声音，根本不要管他，直接解剖木头，完成自己的工作就是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祖宗的话永远没有错，一定要遵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就是我们，而不是其他异端人物。”主人说。

“我一定把这些话传出去，告辞了。”林川说。

他绝不希望自己随着这场冲天大火化为灰烬，因为外面的世界里，还有很多等着他去做的工作，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去营救。

“朋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主人问。

“林川。”林川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主人突然抬起头来：“我听过你的名字，也看过你的事迹，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那就是你做的事。”

“什么？”林川没有听懂，不过他知道，那是《阿房宫赋》里的两句话。

“烧毁了阿房宫的人……就是你。”主人突然大叫起来。

林川皱眉，越来越听不懂对方的话。烧毁了阿房宫的是楚霸王项羽，跟任何人没有关系。

“你去翻翻历史典籍，你就在那里面。你之所以烧毁皇宫，是不是因为那里面也藏着无数木人？”主人声嘶力竭地问。

林川摇摇头：“你说的话我不懂，但是我知道自己跟那些事无关。现在，我离开这里，一定会把你的话带出去，让世界上所有人小心原木里的木人。”

“你去查典籍，一定能够查到，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典籍里面没有太多描述木人的段落，就是因为很多历史已经遭到了木人的篡改。你抓紧出去，告诉世人，一定要提防木人的逆袭＆”主人大叫。

林川有些沮丧，因为他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这种结果。主人一定是疯了，竟然把自己和阿房宫联系在一起。

霸王项羽攻进长安的时候，一怒之下烧毁了阿房宫，那是一个人神共愤的错误，因为阿房宫存在与否都已经无关大局，当时秦王朝已经被推翻，霸王烧毁的只是无数百姓劳心劳力建造起来的一座瑰丽建筑而已。

林川向外走，按照自己的记忆，穿过黑暗的长廊。

这一次，他并非一无所获，而是洞悉了木人的出现年代，并且知道，全人类对于某人的出现都是持否定态度，将其视为最不能容忍的异端，恨不能连根拔除。

猛然间，有人拦住去路，五官面目全都隐藏在黑暗之中，无法看清。

“既然来了，就不必回去了，这里一切都有，可以安身立命，颐养天年。留下吧，你留下，里面外面所有人也都安心了。”那个声音阴沉沉的，不男不女，恶毒无比。

“就算我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会洞悉你们的阴谋。”林川说。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进来的人，都不能出去。”那声音说。

林川能够想到，在这幅古画里，正常的人少之又少，山精树怪占了大多数。所以，他们都希望永远地把自己留在古画里，无法把消息送出去。

或许从前主人已经做了很多同样的工作，但是没有效果，所有传信的人都已经死在山精树怪手里，根本来不及走出去。

“让开，否则的话，我就不客气了。”林川说。

暗影中的人怪笑起来，仿佛林川说了一句十分可笑的话。

“在这个世界里，你能怎样？你能把我们怎样？”那声音说。

林川突然拔刀，毫无预兆地向前扑出去，格杀了暗影中的四个人。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模样，但是很明显，那些都是跟主人不同的人，与主人的想法背道而驰，那么，就是人类共同的敌人，所以杀了这样的人毫不足惜，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血光飞溅之时，敌人纷纷倒下，林川也出了一口恶气。

自从进入这幅古画，他一直委曲求全，处心积虑探索未知秘密。结果，最后得到的却是主人希望用一场大火来毁灭世界，这种失望与沮丧，让他的耐心耗去了一半。所以，他必须做一些事，来让自己重塑信心。

黑暗之中，无数影子闪动，同时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他知道，要想出去并不容易，因为满地都是敌人。

猛然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跟我来。”

恍惚之中，他觉得那是檀香的声音，但又有所不同。

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左手，带着他钻入了树丛之中，渐渐远离了灯光。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檀香吗？”林川连声问。

他必须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他已经爱上檀香，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为了让自己这段感情无论生死全都明明白白，所以他必须问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出去就行了。”那人说。

林川无法分辨她到底是不是檀香，但是，那声音与檀香有七分相似。

“就算我出去了，不知道檀香是什么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那也永远在心里存着疙瘩。如果你是檀香，那么外面的人是谁？如果你是木人，为什么又要救我？”林川一边走一边问，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大毁灭就要来了，如果不能及时出去，你也完了。”那人说。

“你只要告诉我，檀香到底是人还是木人？”林川说。

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握住，不肯撒手，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能够让他生让他死一样。

“你心里也有答案，何必问我。”那人说。

林川心里的答案就是——檀香是木人，但他不想承认这个答案，因为一旦承认，这段感情就要无疾而终，彻底消亡。他不会像主人一样，爱上一个木人，最后导致满盘皆输，自己的人生付之于熊熊大火，最后灰飞烟灭。

“如果你是檀香，你是木人，那么就不必救我了，我永远都不会感激你。而且，因为你的搭救而活下去，我这一生都会感到耻辱。”林川说。

他用力甩开那个人的手，停下来，站在一棵树下。

“你想不想活着出去？想不想把主人说的话带出去，让这个世界恢复安宁？”那人问。

林川不是个自私的人，刚刚只是一时间糊涂，钻了牛角尖。他当然知道，比起个人的生死荣辱来，外面世界的和平昌盛更加重要。所以，无论他自己遭受多么大的挫折，都要把主人的话带出去，让外面的人有所防范，这才是一个智者应该干的事。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人说。

其实已经来不及了，四周突然亮起了无数灯火，把两个人围在中间。

那些挑着灯笼、端着烛台的人，五官诡异，奇形怪状，跟人类有着明显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