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里其实早就没词了，一句话和上一句都连不起来。

但是陆鹤还是在写，只要坚持到今夜，一切就结束了。

她尽量不去想那个具体的数字，她害怕自己一想就会动摇。

写下去就能赢。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努力就会有回报，爱拼才会赢，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事事都没有天赋，热爱什么便做不好什么，如果再不相信努力才有回报，她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鹤犟着一口气。

昨天周归璨那个轻蔑的眼神，让她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颤抖，血往头上涌。

即便睡意已经漫过大脑……

“就凭这点东西？”

那时，周归璨轻蔑的看着她写的东西。

这点东西是我的全力——你懂个屁。

我凭这点东西，你凭什么？

陆鹤太累了，她甚至无法去和周归璨吵架。

她只是抬起了头，用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去瞪着周归璨，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出去。”

周归璨愣了，继而怒道：“你真是越来越……你，你知道七小姐有多担心你吗！”

接着就换陆鹤愣住了，她差点笑出来，翻着白眼说道：“七小姐担心我什么？担心我会不会又超过她吗？”

周归璨脸涨红了：“你有病吧陆鹤！？”

“有病的是你，叫你滚听不懂吗？”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熬夜都他妈熬成蠢蛋了吧，”他伸出一根中指在她面前来回晃悠，“你还知不知道这是几啊？”

陆鹤顿了顿，然后一把抓住周归璨的手指用力向下掰，“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蠢蛋。”

周归璨一米八几的个头被陆鹤掰得整个人都弓起了腰，像只大虾一样，陆鹤看上去是一点都没有留情的意思，吓得周归璨哀嚎起来：“痛痛痛你疯了吗快点放开我！”

陆鹤一把甩开他的手，将不断哀嚎的周归璨用力推搡了出去。

“疯了！陆鹤你真的疯了！”周归璨猝不及防被推了个大跟头，就是摔出房间的，他一边捂住自己的手指，一边愤怒的喊道：“你……”

陆鹤一把把门摔上，周归璨的脸消失在她眼前。

而周归璨后半句“你别死啊……”，她便再也没听见。

但是那个眼神却印在了陆鹤的心里。

因为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

甚至于现在，每当陆鹤觉得自己离睡着就差那么一点的时候，眼睛闭上时，黑暗中，她都仿佛能见到那双眼睛。

细长的、两边耷拉着细纹的眼睛。

那个人长着一张马脸，瘦得像是旗杆，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她。

是在……嘲笑她。

那是王老师。

那个老瘦子。

虽然清楚现在想这个也已经没用了，但陆鹤还是不可抑制的在猜测，假如当年她能如她所想的成为北雪的编辑，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她心里，这个地方是不是还能保持最初的纯洁？

但是没有如果，当初主编将她抛给老瘦子，要她负责老瘦子在本省的所有活动。

于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当编辑不只是简单的坐在办公室——遇到像老瘦子这样咖位的作者，她还要去订酒店、安排出行，事无巨细，俨然成为一位保姆。

老瘦子是国家级别的一位作家，照主编的话来说，他的文章被翻译成各种语言，在国外大受追捧， 斩获大奖无数，是国内文坛不可或缺的领军人物。

但是陆鹤也是不是第一天来到出版社了，自然明白主编话里有话——在国外出版肯定是出版社努力的结果，大受追捧就难以查证了，说获奖无数去不谈具体奖项的，多半都是小奖，领军人物，领军人物这个称号应该颁给这些作家养的猫，撸猫才是写作的第一生产力。

这些话里话老瘦子显然是不懂的，他只是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抿茶，眼睛眯起来，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陆鹤去找老瘦子的相关资料，他在年轻的时候出版过散文集，销量还行，但绝对没有到能一炮而红的地步，但是他能登上的杂志好像的确都是些重量级的，几乎都是省级代表刊物，俨然是个权威。

“惊讶他的路这么一帆风顺吗？”主编斜眼瞥她手上的杂志，低声道：“爸爸走官路的。”

陆鹤抬头看了他一眼，目瞪口呆。

“近几年写腻了，到国外玩了一阵，”主编啧啧称奇：“玩腻了又回来，寻思自己七老八十了，还是做个教授级的人物好玩，这才又找上了我们。”

“这样也行？”陆鹤震惊了，她喊道：“他怎么把写作当玩似的！”

“嘘，小点声！”主编推了她一下，又顿了顿，说道：“有的人就是想做什么都行，而有的人，”他看一眼陆鹤，慢慢悠悠的说道：“想做什么都不行。”

陆鹤涨红了脸，将杂志啪的塞回主编怀里，“我不做他的编辑，你爱找谁找谁去吧。”

“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主编的脸冷若冰霜，“他比北雪高了不知道几个咖位。”

“可他不配当作家！”陆鹤压低了嗓子，一字一句道：“主编，你是文艺工作者，你知道真正的作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真正的作家是要被虚假的作家衬托出来的，”主编不为所动，“如果你现在放弃了，你永远都找不到你所说的真正的作家。”

陆鹤不说话了。

“犟这口气干嘛？”主编的口气放软了，他几乎是在劝诱了：“你带完两个王老师这样的作家，青年杯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让你去带新人，你想要什么样的作家就培养什么养的作家，还不好吗？”

——好个屁。

曾经的老瘦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的周归璨也不是。

老瘦子对这次主编没有亲自负责他一直耿耿于怀，在知道陆鹤是新人之后，更是暗暗为难她。

许多不应当是她做的事情——被差使着去联系活动方，到门口却发现老瘦子没给她入场证件，让她被怀疑是小偷……甚至还有半夜三点打电话给她要她开车过来接他，而地点往往在一些不适合女性去的地方。

但是这些陆鹤都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