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鹤一直觉得,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个了不起的人。
在很久以前,她为了考研几乎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但是当她从毕业的时候,研究生已经不再是稀有动物,成绩一向优异,却对自己的未来没太大打算的陆鹤,当时其实第一考虑的是继续读下去,去考博士。
她学习一向优异,只要她想,是可以一直读下去的。
——但那只是顺水推舟的选择。
毕业季,学生们不是在忙碌就是在茫然,陆鹤属于后者,她的人生一直活得顺水推舟,一旦想到未来还将这样过下去,她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
那天她在图书馆,本来想看看学习的书,但是心浮气躁,学不进去,走着走着又不自觉的走到了小说的专区。
然后她就看见了摆在最外侧的新书——那个作家叫北雪,是陆鹤很喜欢的一个当代作家,刚出道,作品还不算多。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本书的封面,红底绿字,撞色,很强烈,吸引人。
她拿起那本书来,入迷的一口气读了大半,觉得这么多天的郁闷都一扫而空,爽快得不行。
直到图书馆要闭关,关门的大爷来赶人,她才从书里醒过来,手忙脚乱的把书塞回书架上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书脊上的出版社的名字。
之后的几天,那个名字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在网络上搜索后,才发现他们正在招聘。
陆鹤当时第一次见到主编的时候,他还不是个秃顶。
这个中年男人国字脸,戴眼镜,中等身材,乍一看是个普通人,可当他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你便没来由的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在小隔间里,就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几个编辑坐一排,面试搞得像监狱,陆鹤坐在他们对面,浑身不自在。
“研究生?为什么来我们出版社?”主编低头看她的资料,随口问道。
“我……我喜欢写作和阅读,”十个人估计有八个都会这么说,陆鹤话一脱口自己都觉得无力,讪笑道:“我很喜欢你们出的书。”
“你也写作?”主编抬起头了,饶有兴趣的问她:“那为什么不当作者当编辑?”
“作者……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吧,”这个问题她没想过,当下愣住了,斟酌了一会才说道:“写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也不是文学专业的,现在写得也不好,只是一直都在坚持……”
“所以你是觉得,”主编打断了她:“当作家是有很高的门槛的吗?”
陆鹤愣了愣,说道:“难道不是吗?”
“你对文学的理解是什么?”
“这个,”问题过于深奥,陆鹤先前完全没有准备,她只好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回答:“虽然现在,纸媒已死这种哭声很大,但是阅读的人是没有减少的,只是更加分散,碎片化……也因此,文学并不是简单的文学,文学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它是所有文艺产品的顶端,是不能轻易谈论的。”她顿了顿,说道:“这个东西……我觉得说透了不行,况且,我也说不透。”
“不能轻易谈论的东西吗……”主编回味了一阵,说道:“你最喜欢我们出版社的哪个作家?”
“……北雪吧,”陆鹤说道:“她的东西里有思想。”
“原来如此,”主编连连点头:“她的确是个很有思想的作家,你眼光不错。”
接下来他还问了不少别的专业性的问题,但是陆鹤到最后都记不清了。
只知道,最后自己离开的时候,主编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整个人看上去比她刚进来时柔和了不少,甚至相当和善。
一个月后,她收到了出版社的通知,要她第二天去上班。
然后……在漫长的工作生活中……
在那些日子里,她都做了什么呢?
“……要去吃饭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如今在孤岛的陆鹤,双手放在键盘上,一直没有动过。
底下的弹幕一开始还在问是不是卡机了?但是见陆鹤一会喝个水一会打个哈欠的,又陷入了疑惑。
这些弹幕陆鹤都看见了,但她一直没有回应。
写作是要看状态的,今天的她睡了个大懒觉,醒来后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一直在发呆,她一会儿想职业作家果然厉害,随时都能进入状态随时都能写作,一会儿又想但是还是不能原谅周归璨拖稿。
最后……她竟想念起来自己的工作,甚至一直回忆起入行的最初。
还不如回去当编辑,她想,还是催别人写作。
现在她可是在和大牌作家同台竞技,想想都压力大呢。
——但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她那个笑面虎顶头上司选择她的真实理由。
“编辑那边就留一个名额是吧?”面试全部走了一遍后,主编一边整理资料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录谁你们心里有想法吗?”
其他几个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是第一天跟这个主编做事了,当然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他这么问肯定是心里有数,几个人用眼神推脱一会,才斗胆问道:“主编是有什么人选了吗?”
“录陆鹤吧,”主编说道:“学历够高,就资料看上去,个人能力应该是最高的。”
其他人都愣住了,小声道:“可是她对文学的态度,和我们出版社,好像不太搭……”
——“就是要不太搭的。”
主编却这样说道。
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几乎是用雀跃的语气说道:“我就想要她。”
也许是恶趣味,也许是看人委实太准。
陆鹤的确成为了出版社的王牌编辑,她极其擅长观察别人,适合这种纵横捭阖的地方,对工作环境也适应得极快,几乎成为了出版社顶梁柱一般的存在。
但是她自己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她不会知道,那个时候,主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想的是:“我要摧毁这个梦想。”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陆鹤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