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平定回去之后,其他人也接连着从房间里出去、又回去,每个人都看到了周归璨的那张纸条。
陆鹤停在冰箱前面,半天没反应。
五个人,每个人都投票……
周归璨够聪明啊。
陆鹤觉得自己手都有点哆嗦,这两天她就只顾得上害怕了,自己那几个小短篇书都算不上,别人投票不投她投谁啊?日思夜想,睡觉也睡不踏实。
周归璨最爱跟她说的一句话是:“写小说是要靠天赋的。”
打从她第一次负责他的那天起,周归璨就是那个嚣张跋扈、狂妄自大的样子,总是居高临下的看她,看所有人。
当时周归璨获得了青年杯第一名,主编的意思是要抢在其他出版社之前把他签下来,派了她出去接洽。
在见到他之前,她见过无数作家,真正写得出好书的大多数低调而谦和,身为编辑,她很开心能遇到优秀的作家;另外,同样作为创作者,她也一直憧憬着这些人。
有时她会向这些作家发问,“你是怎样写出这么棒的作品的?”
他们通常很谦逊,告诉她写作就是一个寂寞而又漫长的过程,需要不断的积累。
而陆鹤也就一直铭记在心,在工作之余一直潜心创作,等待着自己也能成为作者的那一天。
但是周归璨不属于她憧憬的那类作家。
第一次见面在咖啡厅,陆鹤除了带了合同还带了一颗期盼的心,这个男人虽然有些不修边幅,但是个子高,乍一看还有几分帅气。
“周老师你好,”陆鹤保持着和善的微笑,进入正题前先寒暄:“恭喜你拿下了青年杯大奖。”
“谢谢,”周归璨咧开嘴:“应该的。”
陆鹤卡了一下,然后又开始问起一些关于得奖文章的问题,虽然周归璨的口气有点狂,但陆鹤把这归结于有才气的作者的个性,这一通聊下来,总体氛围还算是和谐。
最后,陆鹤又开始问起了那个惯例问题:“你是怎么写出那么棒的作品的?”
——“因为我是周归璨啊。”
他惊奇的看着她,“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陆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解释道:“其实我自己私底下也在进行文学创作,所以想向你们这样的作家求经……”
“你?”周归璨打断了她,他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半晌,居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周归璨大笑道:“你是不可能的……写作的方法?哪有什么方法,都是靠天赋。”
“……啊?”她呆住了。
“没听懂吗?”周归璨止住了笑声,开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我写得好?因为我是周归璨,在业界是分两种人的,天生的作家和不是作家,作家就是作家,你就是编辑,一辈子都是编辑,写不出东西,一辈子都写不出东西,就是这样。”
她在桌底下渐渐攥紧了拳头,脸上血色全无,尴尬的说道:“话也不是怎么绝对吧……”
“就是这么绝对啊,”周归璨看着她,嘴巴愈发愈恶毒:“你既然有过创作经验,还没感受到吗?根本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每天都没有进步,就算说着要‘积累’,但是根本就是‘一加一等于零’的效果,只会越写越差而已,因为这是绝对的,注定的。”
——“刺啦!”
陆鹤唰的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她嘴唇一阵颤抖,舌头底下、压着很多都涌到喉咙的粗口。
但是要她反驳的话,她一句都说不出来。
周归璨说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想过,她才会一再从名作家们口中求实,“没人说是因为天赋,”她把这个当成护身符,“我会写出头的。”
可周归璨说了,周归璨说她没有天赋。
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有了永远都无法消融的隔阂。
现在,她到了孤岛。
在书架上,那些书是她平时最不屑一顾的烂书,她见惯了业界的一些默认规则,也对这些深恶痛绝。她知道,就是因为有这些人,才导致许多优秀的草根作家被打压,永无出头之日。
可是问题来了,她比得上这些人吗?
……如果真的举行投票,她一定会是第一个被淘汰的人。
陆鹤怕极了,这几天她一直在仔细阅读其他人的书,黑衣女人以为她是处于对这个游戏的忠诚,其实她只是在试图找出自己不是最差的证据。
这些人都是她最看不上的烂书作者,钱平定这种等级的小说评论家,写出来的散文集居然这样不知所云、零零散散,读下去都觉得痛苦,字句生硬组合毫不讲究,字里行间都是做作的气息,仗着自己是文学大家就胡编乱造……;七小姐的小说可读性高,可是那些内容怎么看怎么眼熟,从国内抄到国外,情节文风直接照搬,肆无忌惮到了一个程度;老肥猫的书倒都是原创,但毫无内涵可言,动辄几百万字,通通是套路,读前一百字就能直接猜到结局,只有宅男和初中生会成为他的忠实拥护者。
更不用说周归璨了,除了16年青年杯,接下来的书充分诠释了“江郎才尽”这几个字。
陆鹤看着这些书,觉得从胸腔里油然而生一种愤怒。
这些人,拿着读者的钱,过富足的生活,万人之上的嚣张样子,结果都在写什么呢?
因此……她绝对不愿意成为第一轮就淘汰的那个人。
陆鹤从小就喜欢写作,一直将文学奉为神明,大学毕业后也坚持进入出版社工作,她眼睛里是融不进沙子的。她承认自己写的东西还差些火候,但是她至少从来没有自命不凡的蒙骗过读者。
成名的作家写烂书才最为丢人,他们不配拥有现在的生活。
陆鹤盯着面前贴在冰箱上、不断飘荡的纸条。
不管怎样,周归璨这个方法是有用的,黑衣女人每个人都杀不了。
她能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