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阳家住在半山腰上,那山却并不是林木苍郁,而是被一块块土地像梯田一般地往上聚拢,其间偶有些小树林或是丛丛竹影覆盖的小山。
两人顺着上山的小路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谭家,谭家的环境比席少爷想象中的要好不少,在席少爷的想象中,谭家应该是家徒四壁,瓦不遮天的。
但是事实恰好相反,谭家有一栋漂亮的全木头做的房子,艳阳高照下,高檐青瓦,青石铺就的平整台阶,即使从外表看去有点古旧,却并不脏乱。
“这就是你家啊?”席少爷站在谭家面前平展的平整的院子里,抬着头惊讶地看着这栋做工可算简洁大气的房子,然后有点吃惊地问谭天阳。
“啊。”谭天阳点点头,自已家的房子他看了十多年,早没什么看头了,就伸手拉着席昭然往家里走。这房子是他父母还在世时做的,后来他们去世了,就只剩他和奶奶住了。现在村里头的年轻人都搬到了马路边上,重新建造水泥小洋楼住,就只剩下一些不愿意搬走的老年人舍不得自己年轻时辛苦建造的房子,还住在山上。
“这种房子住起来舒服吗?”席昭然知道现在有些渡假村也会搞这种纯木头房子,美其名曰体验生活,而且似乎还挺火的,其它的他则完全没有概念。
“冬暖夏凉。”谭天阳把手里的包放到地上,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诶……是小阳回来了吗?”有一个略带些苍老的老年人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席昭然惊讶地转头。
“陈伯。”谭天阳将门打开,转身叫了那人一声,对他点点头。
“呵呵,真的是小阳啊……好久没见了还是这么精神啊……”那叫陈伯的老人见他搭话,迈着步子慢悠悠地向两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他又看向站在谭天阳旁边的席昭然,有点惊讶地问,“这是你的朋友啊?长得可真俊啊。”
“嗯,”谭天阳应了一声,将包提进屋里,对还站在门前大眼瞪小眼的两人道,“先进来吧,陈伯也进来坐坐。”
“呵呵……我就不进去了,小阳啊,你这房子你没在的时候都是你家大伯给你照看打扫着的,你安顿好了可得去看看他啊。”陈伯站在门口,笑呵呵地对两人道。
“我知道了,”谭天阳点头,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两套保暖用的热水袋和衣物递给陈伯,说道,“这是给你和陈伯母用的,你一起拿回去吧。”
“诶?”陈伯接过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好笑地说道:“你这孩子真是,每次回来都给我们买这么多东西,我听说在城里头赚钱可不容易啊,你拿到工资自己存着娶媳妇呗,唉……”
陈伯说着叹了口气,话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谭天阳早过了村里年青人结婚的年龄,就道:“要说你都快二十六了,条件又这么好,怎么也没见你领姑娘回来过啊,你看秦家的小子过两天就要结婚了,人家才二十三呢,过了年就能抱上一个大胖儿子了……你大伯都跟我念叨好几次了,这要是你爹妈还在,你肯定也早娶了,唉……”陈伯边说着话边摇头唏嘘不已,这没爹妈的孩子啊,就是可怜,要有爹妈的,肯定早早替他操心这些事了,估计儿子还不到二十,娶媳妇的房子都已经替他建好了,大马路边上,小三层洋房,钱多一点的,还能弄辆车做些小买卖。
谭天阳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说的那些,只沉默着把带回来的包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两罐蜂蜜,递给陈伯道:“这个早上冲热水喝一点,对嗓子好。”
“你这孩子!”陈伯说了半天见他没反应,忍不住抬手拍了他一下。
谭天阳也不恼,继续回去翻捡自己的大包。
陈伯见说不动他,又去看站在一旁的席昭然,席昭然笑眯眯地回视他,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放到他面前,还从谭天阳的包里扯了一条毛巾擦了擦,对他说道:“您说累了吧,先坐一会儿。”
陈伯又被两人的样子逗笑了,也不推辞就接过了谭天阳给的东西,对两人说道:“坐我就不坐了,你们刚过来,肯定也没东西做饭,有需要去我们家拿,晚上再上你大伯家去。”
“知道了。”谭天阳点头,陈伯这才满意地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他就住在隔壁,奶奶生病的时候,帮我照顾过她。”谭天阳对席昭然解释道。
席昭然想了一下,说道:“那他也算是你的长辈了。”
“嗯。”
“他刚才还说我长得俊。”席昭然乐呵呵地重复道。谭天阳想不出这两句之间能有什么联系,不过然然不为陈伯说要让他找对象的事觉得不开心就好。
“听说你们农村人如果对晚辈的对象满意就会说‘他’长得俊。”席昭然见他没反应,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谭天阳奇怪地看他一眼,席少爷自然是长得俊的,不过这偷换概念也换得太不靠谱了一点。
席昭然见他还是没其它反应,忍不住心里头有点失落,不管他再怎么没有常识也知道,他和谭天阳这种感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如果谭天阳的父母还在,那么他们势必会走上他和宋斌的那条路,要么天各一方,要么生离死别……
谭天阳似乎是感觉到他突然低落下来的心情,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你确实很俊。”
“……”席少爷无语。
家里长久没人住,就会少了那份人气,谭天阳将带回来的东西整理好,才挽起袖子准备再将屋子打扫一遍。
“天阳,要不要我帮忙啊。”席昭然见状立刻自告奋勇地想上前帮忙。
谭天阳望着他抿唇,他想起那天席少爷同样兴奋地要帮他洗菜,却把菜洗得只剩下了菜梗,还弄了自己一身水……这真要帮他打扫房间,还不知道会不会把本来很整齐的家越弄越乱。
可是看着他的期待和跃跃欲试,他又舍不得拒绝他,最后只好折中从屋后找了一把用竹条扎成的大扫帚递给他道:“你帮我打扫院子吧。”他指了指阶檐下的平地。
“好!”席少爷拿过大扫帚,还特意将外套脱了下来,气势十足地去了。
谭天阳特意将家里的大门打开,方便自己在屋里面打扫时能随时注意到他,免得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出什么事。
这种全用木头建造的房子,其实说要打扫也没有多少可打扫的,不过是扫扫屋角的蜘蛛网,用东西把木头墙壁上的灰掸干净,再用扫帚把地面扫干净就行,也不会像城里人家里铺的木地板,各种拖擦最后还得打蜡什么的。
谭天阳在屋里打扫了一半,终于听到外面席少爷有动静了。
“……天阳!”席少爷在院子里喊。
“怎么了?”谭天阳赶紧从屋里探出头。
“这个扫帚不好用啊。”席昭然扬了扬手中的竹扫帚,竹条上挂满了枯黄的树叶。高贵优雅总是纤尘不染的席少爷几时和扫帚这等凡物打过交道,他能知道扫帚叫扫帚就不错了。
谭天阳又看了一眼地面,就见原本还算均匀铺在地面上的落叶没有被扫拢到一推,反而被席昭然弄得乱七八糟跟画花似的,他看着站在落叶中间,身上还挂着不少落叶的人,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转身走了出去,伸手将挂在他头发上的叶子摘掉,才手把手地帮他摆好姿势,解说道:“你顺着一个方向扫,边扫边后退,慢一点,把落叶扫到中间,一会儿堆在一起烧掉。”
席少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着他帮他摆好的姿势扫了几下,果然发现之前一直不听话乱飞的树叶都听话了,而且成效颇大,他忍不住乐了起来。
谭天阳见他虽然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却笑得很开心,心里放心了不少,转身进屋继续忙自己的。
到中午时,两人的打扫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席昭然成功将院子里的落叶扫到了一堆,看着那小山一般的叶子,他笑眯了眼,扫个院子花了一上午,现在想来席少爷还觉得挺有成就感啊。
“吃饭了。”谭天阳在厨房里喊。
“来啦。”席少爷把扫帚一丢,拍拍手大步走了进去,干了一上午活的席少爷还真是觉得有点饿了。
谭天阳看着笑眯了眼走进屋的人,有些惊异地说道:“……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站在他面前的人,俊脸上各种灰印子,看起来很像一只刚在地上打过滚的花猫……
“好啊,浴室在哪里?”席昭然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见他一直看着他的脸,抬上在脸上抹了一下,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他不摸那一下还好,这一下那花脸上又多了两道杠。
谭天阳忍不住摇头,拿盆打了盆水,又递给他一条干净毛巾,说道:“先擦擦脸吧,要洗澡得等会儿烧热水。”山里头可不像城里,随时都能洗上热水澡,在这儿得找柴禾在灶上烧才有热水。
乘着席昭然去洗脸,谭天阳拿了火机将外面的落叶点着火苗,等火苗稍大了一点,就将树叶都往火苗上盖,不让它烧大,留一缕青烟直上,随后被风带往远处。
今天的午饭做得很简单,清水煮挂面加鸡蛋,都是之前在镇上的时候谭天阳顺手买的,做的时候有点担心席昭然吃不惯,还特意去隔壁陈伯家拿了点辣椒和葱放了进去,闻上去味道很香。
席少爷这会儿是真觉得饿了,端着大海碗学谭天阳的样子呼噜噜地吃了起来,足足吃了两大碗才笑眯着眼抱着肚子打嗝,浑身暖融融的,感觉十分幸福。
两人吃过午饭,谭天阳带上他去了他大伯家。
说是大伯,却是隔了一代的,是谭天阳爷爷那一辈的堂兄弟下来的孩子,虽然算不上特别亲,但因为对于谭天阳这一家只剩下一个人的他来说,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了,更何况当年这个大伯对没爹妈的他还算不错,总是接济他读书,还帮助照顾他奶奶。
到了谭大伯家,谭天阳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谭大伯的里屋,也没人和他说客套话,就跟自己家里人一样,让他们自己随便坐,大概因为席昭然是客人,谭大妈特意从屋里端了一盘橘子出来放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让他尝一个,还说是自家种的,可甜。
席昭然本来看着和谭天阳沉默的气质有几份像的谭大伯,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紧张,就伸手拿了个橘子转意自己的注意力。
他心里紧张大概是因为,这也算是头一回见家长吧?虽然谭大伯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谭大伯话不多,问了问谭天阳现在的情况和工作,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谈到了谭天阳的婚姻上。
一旁的席昭然本来就竖着耳朵认真听着,这会儿心里就更紧张了,他并不担心谭天阳会迫于压力和他分手——谭天阳是个负责任的人,他不会那么做——但是席昭然心里此刻担心的却是谭天阳会不会因为夹在他和亲人之间为难。
席昭然向来自私,他从来不会替别人担心什么,可也许谭天阳是不同的,能让他不由自住地信任他、并且会为他担心,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有些东西的改变,真的不是人能够轻易控制得了的。
谭天阳听了谭大伯的话,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只是语气淡然地说道:“我有朋友了。”
“已经有朋友了啊,”谭大伯脸上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慰,他点点头,说道,“这样是最好的,找对象不比别的,要找就找一个自己乐意的,能一起过一辈子的。”
“嗯。”谭天阳点点头。
这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于是话题说到这里,算是打住了。
席昭然听到两人不再谈这个问题,心里也轻轻松了口气,心头一松他就有点为谭天阳觉得高兴,顺手就把手里的两瓣橘子全塞进了嘴里,这橘子味道真不错,甜中带了点微酸,真好吃。
两人没坐多久,谭天阳就起身要带席昭然回家,谭大伯也没有多留他们俩,只说住在家里缺什么直接拿回去就好,谭天阳直接点头答应了,跟谭大妈进厨房取了点米和自家里腌的腊肉和生菜,提着东西,和席昭然慢慢走回家。
下午没什么事,谭天阳就将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全部装到带子里,提着带子一家一家地将东西送了出去,那些得了东西的老人笑得合不拢嘴,直说天阳孝顺,有了这些东西冬天也不再难熬了,说着又取了自家做的一些腌家让谭天阳提回家。
于是等两人晚上做饭的时候,数了数今天从谭大伯家拿来的和老人们送的菜,足够他们留下来的几天吃的了。
谭天阳知道席少爷讲究,所以晚上吃过晚饭后,特意去烧了一大锅热水用水桶装好,让他到屋后边去洗澡,但由于晚上后边没灯,摸黑洗澡这种事席少爷又真心做不来,谭天阳只好手拿着一盏大灯在旁边举着,照着他洗澡。
席少爷洗着洗着就注意到——如同标杆一般笔直地站在旁边跟侍卫似的谭天阳,心里忍不住有点痒,就想去勾他。
不过席少爷的勾引被谭侍卫拒绝了,还皱眉瞪他,“快点洗,一会儿感冒了。”
席少爷心里很无奈,这黑灯瞎火的,对方还是个木头,这媚眼算是白抛了。
谭天阳等他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把人送回屋里,才提了一桶水自个儿去洗,淋了一身水在凉风中吹掉一身燥热才慢慢走回屋。他现在越来越没办法抵抗席昭然身体的诱惑了,特别是他光着身体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浑身湿漉,还不要命地拿那双桃花眼来回往他身上扫……他心里就觉得很痒,很想就地压上去……
可是他们头天晚上才刚做过一次,而且做的时间还有点长,他怕今天又做的话,然然后面会受伤……谭天阳走到窗户外面时,望着窗户里的灯光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人第一次做的时候,席昭然的样子让他有点吓到了,所以之后每当他对他的身体有冲动的时候,他都尽力压抑着,很害怕再次伤害他。
席少爷躺在床上左等右等人还不进来,翻来翻去好几遍后,竟然躺在木头床上睡着了。
谭天阳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席少爷全|裸着身体,洁白的被子半搭在他的身上……
谭天阳深深地觉得,刚才在外面吹那半天冷风算是白吹了。
第二天早上谭天阳很早就起床了,等席昭然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早餐。
“多吃点,一会儿带你上山。”谭天阳见他起床,给他准备了热水让他洗濑,一边说道。
“上山?”席昭然惊讶地看着他,“上山做什么?”
“砍柴。”谭天阳回答了他一句就没再理他了,转身去外面收拾东西。他今天穿了一件那种很结实并且看起来还有点土的青布衣服,很有点乡下人的味道。
席少爷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砍柴干什么?拿来烧?拿去卖?
吃过早饭,谭天阳还特别也让他换一身好活动又耐脏的衣服以及好走山路的鞋,他自己则将一把镰刀挂到腰上,还在背上后了一个大竹背篓,里面放着一个铁夹子和一些干粮之类的东西,一边对席昭然说道:“走吧,再晚晚上就回不来了。”
“那回不来怎么办?山上有地方住?”席昭然跟他出门,对他的一身装备挺好奇的。
“回不来就只能住岩洼里了。”谭天阳把他从门前拉开,伸手把门锁上,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橘色的大橘子递给他。
“岩洼子是什么?”席昭然接过橘子,又问,“你哪儿来的橘子?”
“岩洼子就是岩洼子,橘子你不是挺喜欢吃么?”锁好门,领着人往对面的大山绕去。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吃橘子了?”席昭然拿着橘子觉得有点莫名,他以前还真没注意过橘子这种东西。
“昨天你在大伯家不是挺喜欢吃么?”
“啊?”席少爷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昨天下午在谭家大伯家里,他确实因为心情好多吃了一个橘子,没想到谭天阳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他心里觉得挺美,就道:“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管用啊,什么都能注意到,还有啊,这橘子你特意给我‘讨’回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啊?”
“只要用心就能发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东西,橘子不是‘讨’来的,今天早上顺手在他家橘子林里摘回来的。”谭天阳面瘫着脸说道。
席昭然:“……”这样“顺手”地不问自取真的好么……
虽然这是他特意给自己摘回来的,可这种事发生在谭天阳身上……他心里莫名觉得微妙,有种形象破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