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在悄然地前行。
等青翠欲滴的夏日,为桐地的大地铺满蓬勃生机,大宅院中的女人们开始变得闲来无事。
一天晚饭过后,江廷光低头走进房中。已洗澡归来的江李氏,身穿一件素色的衣服,正在纱帐中拍打蚊虫。这些蚊虫,看起来挺嚣张,如同三五架战斗机一样在左右盘旋和俯冲。
“江声如今已十七岁,是时候给他说一门亲事了。”
江廷光开口道。
“他是独苗一根,恐怕不好找。”
江李氏的话虽如此,然而心中却悄然掠过一阵欣喜。
按照她的想法,江声毕竟不是身由己出,而且江德已在日渐成人,他能早日成家分出去,对于她和江廷光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将他留在身边早晚都是一个累赘。
江廷光未能领悟这一层埋藏在欣喜背后的深意,只顾仰脸叹息道:“廷真已不在,阿妈的年事又高,我是责无旁贷!”
“那么,你觉得香兰怎样?”
“这种有悖天理的家门,提都别提!”
江廷光一口回绝。
香兰是香世英的女儿,年纪与江声相仿。她长得珠润玉滑,走在路上,青春的气息如同一座饱满的春山一样,散发出蓬勃的生机。
一个午后,外出归来的江声唤上家中的黄狗,来到巴河中游泳。
一河弯曲而清冽的凉水,将两岸的黄竹和苦阑树倒映进来,如同一幅迷人的画面。南风悠然而至,河面上静谧如诗。江声看见四处无人,赶紧跳进河中。
突然,耳边隐约地传来一阵笑声。他慌忙地循声望去,原来是香兰已来到河流的对岸洗衣服。
“是不是姓得好,游泳都会放肆很多?”
香兰笑道。
“不敢跟你比,你每天芳香四溢,水都不用沾。”
江声急忙把身体藏进水中,咧嘴而笑。
“走南闯北的人,嘴巴确实厉害!”
“你一直站在岸看,到底想干什么?”
“你胡说什么!”
香兰的脸又红又烫。
突然,从岸上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声。她惊慌失措地喊起来:“江声!你家的黄狗是不是发疯,怎么跑来咬我家的黑狗?”
“去!收拾它!”
江声没有搭理香兰。
“江声,你怎么能这样!”
香兰慌忙端起木盆,唤上黑狗一路跑回村中。
“不弄走你,我能上岸吗?”
江声哈哈大笑。
时间过完秋又过完冬,等漫烂的春暮重临大地,香兰由村中的长者作主,嫁到桐地东边的山区中去。
香兰出嫁的这天,桐地的山坡上开满鲜花,林鸟和蜂蝶在满山追逐。
香兰静静地坐在花轿中,如同一座动人的雕塑。江声静伫在山前,心中如同打翻一地的油盐酱醋,此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青春是涩涩的瓜果,是淡淡的云朵,有憧憬的赤裸,还有懵懂的罪过。他是一个孝子,对于情感的追逐,从来都不敢言说。
到晚上,月亮照在桐地的山野田间,寂寥的虫鸣在一时之间响起,如戏般热闹。
突然,江廷光推门走进江声的房中。
“大伯,你还没睡?”
“我想跟你说件事。”
江廷光告诉江声,他前些日子在铁山村遇见一个名叫万兰英的女子,他有意托人前去为江声说媒。
那天正是午后。
已翻过中天的日头,将万丈光芒狠狠地射在万兰英丰腴的身体上。她脸面上因朴素而绽放出的从容,与举止中因勤劳而侧露出的的落落大方,让江廷光念念不忘。
“你是谁家的女儿?”
江廷光忍不住问道。
“万长宜。你有事?”
“我有个侄子,年纪跟你相当。”
万兰英疑惑地打量一番江廷光,转身径直走开。
桐地的夜,在江廷光的这一番言语中,渐渐地走向深沉。
“我看这事,就这么定!”
江廷光用手推一下犹在云里雾里的江声。
“四哥,你若不要,就给我!”
江德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抓弄江声一句。
“都十一岁了,还没大没小!”
江廷光一巴掌刮在他的屁股上。
铁山村地处桐地的北面,两村相距三公里,中间是一片延绵的山野。
每到秋日,山野之上飘满白花花的狗尾巴草。空中偶尔出现一两只从大山中飞来捕食的老鹰,它们在一高一低地盘旋,如同一首锈迹斑斑的古诗。
铁山村山多田少,民众的生活向来清苦。尤其是遇上荒年,家中的粮食颗粒无存,抬眼望处,每个人的碗中空空如也,怎么看都比脸干净。万长宜时年五旬,年轻时持家有道,家境殷实,每年有十几担的田租收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在万兰英七岁的那年,他突染重病,全身浮肿,双脚挤在木屐中黄水哗哗而流。他一病倒,家中的田地被迫不断地变卖,家道从此开始走向中落。
万文氏焦虑无比,每天从粮缸中抓出一把白米,煮粥给他吃。等仅剩的半缸白米已宣告吃光,他的病还是未见好转。
“大姐,我出去找东西。”
万兰英自小董事,每次出门都不忘跟万艳红打一声招呼。
万艳红长相标致,可是命运多牟,天生便是一个瘸子。只要家中的食物短缺,万兰英都会跟随万安一起赶到田间,捡一些被人丢弃的红薯根须回来。
有时,他们还会跑到河中去摸鱼。如若真能摸到一两条小鱼,他们兴奋得如同过年一般,撒开腿脚一路往家中奔去。
一天午后,阳光慵懒,淡淡地洒在村中和田间。
万兰英和万安出门归来,由于他们跑得太急,惊动村中一户人家的母狗。它突然扑出来,将万兰英狂咬一顿。那一片浩荡的伤口,足足让万兰英糜烂几个月,还在她的身上留下一堆伤疤。
“这条畜生,我迟早要你的命!”
万安心生愧疚,每天都在咬牙切齿。
一天晚上,星月游离于夏末的云边,黯淡无光。万安手持木棍来到狗洞前,他故意用脚跺地。时过半会,一条母狗突然扑出,万安藏起木棍冷然相待。
当母狗那一张信心爆棚的嘴巴刚要咬到万安的小腿时,他突然抡起木棍,狠狠地砸在狗头上。母狗闷然一声,滚到大路的边上,痛快地抽搐起来。
“你有本事,再给我抽一会!”
万安咧开嘴巴,心里爽得如同一河奔涌的流水。
转眼,十几年的光阴似水一般流走。
这年初夏的一晚,天气闷热,万长宜唤来已渐渐成人的万兰英,一起走到门外纳凉。如水的月光散落在地上,到处皆是一片亮汪汪。
他早已肿得很难再穿进衣服,万兰英只好把一件上衣披在他的身上。
“阿爸,你的脚好肿,我给你摸摸。”
万兰英道。
“没事,摸摸就好了。”
万长宜微笑着应道。
这时,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老年妇女,笑咧咧地闯到万长宜的家门口:“长宜,今晚月色不错,果然是好事就来了。”
“三姑过来,是要给万安说媒?”
“不是。”
“给艳红吗?”
“也不是。”
“难道是给我?”
病怏怏的万长宜,在两度失望之后,不禁焦急起来。
“是给兰英!”
三姑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万兰英突然站起来,凶巴巴地甩出一句:“三姑,要嫁你去嫁!我要在家,给阿爸养老送终。”
“三姑,你先告诉我,是谁家的儿子?”
万长宜急忙拉住万兰英。
“他是桐地江建龙的孙子。”
“江建龙?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管他是一个人物,还是一个动物!总之,我现在不嫁!”
万兰英狠狠的瞪三姑一眼,转身愤愤而去。
从铁山村出来,三姑连夜赶到桐地去见江廷光。
在江家大宅院的东厢房中,灯火明亮。江廷光把江声叫过来,一起听三姑详细道来。江声满脸不自然,他的思绪一直游离在天地之外。
“我越听越喜欢!廷光,赶紧让三姑去下聘礼!”
江李氏心中的如意算盘,正在啪啪地打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