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一头该死的畜生一样,走得急。
它堆到人们的脚下,人们在高兴的时候能踩到它,在悲伤的时候它同样还在那。人有故事与回忆真的是一件好事,就算是在一声断裂之后嘶叫与叹息声迎来了伤感,而所有的情感也只会如哲人一般比划着落地化为尘埃。故事和回忆中的那一些小人物,也一定会带着他们所在时代的棱角,如鬼魅一样出现在江声的面前。
过完年,转眼已是四月。在明艳的阳光过后,季节开始迎来梅雨恹恹的天气。季节好不容易迈进五月,酒绿的风在黄昏猩红的天幕中陆续地醒来,然后持续吹到深夜,接着再进入到广大村民延绵的梦呓中斜斜地穿插。
“在尘世之间肯定住着一个岁月神偷,他专门盗取人们的青春时光。”
午饭时间一过,江声坐在新房的屋檐前,一个人静静地抽着水烟,再默默地叹气。江小左早已慢慢地长大起来,他拿起一根细长的竹枝跟在两只老母鸡的身后,玩命地驱赶。
“这两只老母鸡跟你有仇吗?”
江声忍不住笑起来。
“你敢让我的鸡跑死,我就要你赔。”
一旁的万兰英已有孕在身,她假装板起脸孔,一本正经地说道。
“每次过节,你们不是经常杀鸡吗?我可从来没见你们有谁赔过?”
江小左大为不满地走到万兰英的面前,执拗地回应一句。
江声与万兰英闻言,不禁相视而笑。眼前的这两只老母鸡,它们赶紧利用江小左停住追赶之机,在相互示意一下之后,一同甩开长腿扑扑而去。
风,忽然起了,梅雨在风中渐渐地弥漫成一片烟雾。
江声与万兰英早已习惯这些柔软而潮湿的天空精灵,尽管他们的头发与衣物都已披上些许雨水,但他们并没有将雨水的这一份热情看成是厌恶。故而,他们对江小左暴露在梅雨的飘荡中的情景,却也没去做太多劝阻。反而是江小左对他们让老母鸡跑掉的事情,开始耿耿于怀。
“小左,鸡都跑了,你还站在雨中干什么?信不信我也拿一根棍子过来,学一学你刚才赶鸡的模样?”
江声抬眼左右顾盼起来,似乎真的在寻找棍子似的。
“我不信!要不,你过来试试?”
“你还敢顶嘴?”
江声大为吃惊地抬起头。
“四哥,是我!”
江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都已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怎么整日还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江声笑着招呼他进屋坐下,然后随手把水烟筒递给他。
“四哥,我告诉一件事情让你知道,保证你是闻所未闻并大出所料。”
“这些年,我们几乎都没有踏出过桐地半步,日日夜夜都面对着这里的枯草斜阳,哪里有风吹草动大家都是了如指掌。所以,巴掌大的桐地,何时能有什么新奇的事情。”
“这一回,桐地恐怕要让你所望了。你刚才的话虽然言之凿凿,但真的有失偏颇。四哥,你先给我坐稳来,因为接下来由胡山彪主演的情节肯定会让你大呼意外。如今,四嫂与小左都在这里,我不方便说。”
江德眉飞色舞地说道。
“胡山彪?他又有什么破事?”
江声抬脚与江德一起,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这一座原本静谧的山包,由于江声一家的到来,从而展现出一片温暖的生机。这时,有三五只喜欢在雨雾中嬉闹的小鸟,在一些不知名目的树木上跳来跳去。而远处巴河两岸的田野,在生产队统一的改造下,变得有了另一番景象。
他们走到屋外的一株古老的荔枝树下,相互之间的话语开始变得自由起来。
“四哥,我说你听,但不准笑。”
“笑与不笑,很重要吗?胡山彪这家伙,安能唱出什么好戏!”
“昨夜,他一个人跑去生产队的牛圈中,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偷牛?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四哥,你先不要急着表态。关键的问题是,那头牛可是一头母牛,刚好它正处于发情期。所以,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我们男人都能随便猜得到。”
“哇!有这种事情?”
“千真万确!胡山彪在昨夜已被人扭送到公社里去,上面领导严令我们村的生产队长不准透露任何风声。他们是怕这一种有伤风化的事情,一旦在民间传开,到时会影响到当地政府的声誉。”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香兰说的。”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生产队长刚才偷偷跑去她家,已把事情告诉她,还让她不要张扬出去。自从香兰得知真相之后,吓得只想搬家。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正常人哪敢跟一个极度不正常的人住在一起呢?所以,在香兰的哭闹声中,此事已在村中闹得沸沸扬扬。最无辜的还是我们的生产队长,他一看事情失控,自己后悔得肠子都已发青,只得不断地抽自己的嘴巴。”
“胡山彪这个家伙,确实善于推陈出新!”
江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种令人欢愉的事情,对于江声来说,确实已是久违了。自从江周氏死后,名存实亡的江家大宅院已在彼此的摩擦与较真中,失去许多往日的温馨。
尤其是随着社会的变革与时代的发展,江家大宅院往日的骨子里的气派与生意场面,早已被雨打风吹尽,而原先由农商结合的家庭经济结构,也已变成单一的生产队作业与平淡无奇的收成模式。因而,江声在这些年以来,始终要在新的生存环境中去摸索,包括将内心中的苦闷与渐渐地萌发的激情,都需要去寻求新的寄托。
“你们在说什么?”
从江声与江德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发现万兰英只是远远地站在屋檐下。于是,他们一边若无其事地往回走,一边悄悄地相视而笑。
时间一走,六月的农忙时节已来到桐地。生产队长在每天早上的六点来钟就吹响铁哨子,并一遍接一遍地高声吆喝起来:“大家都起床,出去开工!”得益于这一场需要抢收的农忙,胡山彪的事情已开始跟随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从人们的嘴皮上淡去。
“四哥,听说胡山彪已被放回来。按我的想法,政府就该枪毙他,丢人现眼。”
一日上午,江德丢掉手中的镰刀,坐在江声的面前甚为不满地叫起来。
“事情刚刚平息下来,你不要再给我添乱。”
这时,生产队长正好路过他们的身旁,他赶紧走过来拍几下江德。
“队长,你别怕,其他的我都明白。你主要是想让自己的耳根清静,我不说就是了。不过,下午你放我半天假,如何?”
江德笑道。
“农忙时节,哪有请假的道理?”
生产队长连忙摆摆手应道。
“胡山河队长,在我们桐地谁不知道胡山彪是你堂内的兄弟?我敢保证,你是有意在护着他。听说当晚在牛圈捉到胡山彪之时,你是反对将他扭送去公社的,你这样做队长,似乎难以服众。还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昨天在村中听到有人在偷偷议论一些事情。”
江德话中带刺地笑道。
“什么事情?”
被直呼其名的胡山河,怒火早已在静静地腾起,但他鉴于自己来之不易的高贵身份,他还是故作从容地问一声。
“他们说,胡山彪连母牛不肯放过,那么他寡居的香兰与他共住一屋,难免会有一些故事。其中最关键的是,他们都是你堂内的亲人,因而这些人这些事,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声誉?”
江德应道。
“江德,你既然下午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那就快去快回。”
胡山河看见有几名社员正从田间朝他走来,于是他故意对江德胡乱地回应一句,然后赶紧大步地走开。
等夕阳染红了西天,江声与江德走在收工回家的路上。他环视一下四周发现附近没人,于是他开口问道:“香兰与胡山彪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是我编出来的。”
“你也够缺德的!这样的话,一旦成为谣言,会害死香兰。做人一定要有底线,知道吗?”
“四哥,我一说到香兰,你怎么就紧张了起来?”
“我不是紧张,我是实在看不过去。”
江德闻言抬头看一下江声,感觉他不像实在开玩笑,于是咧咧嘴轻手轻脚地跑开。
而胡山彪也毕竟还是一个人,在这一件事情的打击下,他忽然病倒并且病得一塌糊涂。这其间的苦痛只能由他自己陪伴着无色无味的时光,去慢慢地来回舔舐伤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