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时节,转眼已到。
巴河两岸的苦楝树在年岁的缝隙中,迎着阳光与清风,尽情地开出一片淡紫色的花朵。早已被埋葬多时的蝉鸣,终于开始渐渐地苏醒过来,重新把古朴的桐地变成一块富有童真的地方。
一天晚上,江声忽然心血来潮,他甩开脚步来到巴河之中畅游完一番,直到散落的月光在苍茫的村道上绣满图案,他才从水中满意地钻出来,吹起口哨大步而回。
“今晚不知为何,杨保长带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一直在家中等你。”
待江声走进房中,万兰英急忙抬眼道出一句。
“他们是何时过来的?”
“黄昏后。”
“他们找我,没说是为何事?”
“我问过杨保长,但他一直都是在笑眯眯地摆手,示意我别问。”
“在堂屋之中,还有谁?”
“如今,大伯正在作陪。”
江声满怀狐疑地迈出房门,绕过寂静的廊道径直朝堂屋走去。只见此时的堂屋,已拥坐着数人。江廷光伸手拉住杨保长的肩膀,借助微醺的酒意在谈笑风生。
江声发现在杨保长的身旁,正端坐一个中年男人,他宛如一座静默的山丘却饱含着丰富的故事。只见此人眉宇宽广,面目从容,他一边在侧耳地倾听着众人的言来语去,一边不断地抬眼环视着堂屋。
“江声,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刚才还在商量要不要让人去河中找你。依我看,青春年华难免会让人多一些骚动,偶尔借助夜幕的掩护出去沾花惹草,也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杨保长兴高采烈地道出一句。
“杨保长,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让我背负不白之冤。”
江声笑道。
“我刚才还一直在宽慰兰英,没想到你便已回来。现在,纵使她真能听到我的话语,我依旧会坚持把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完。我觉得,猎艳是男人的本性,你也不至于要羞于开口承认。”
杨保长继续在故意捉弄江声。
“你我有别,对于此等风流雅兴之事,我自然是无福消受。我自从进来到此刻,一直都在留意你身边的这一个朋友,如今他已久坐多时,不如请他出来讲两句话。”
江声的脸上堆满笑容,他用期待的眼神扫过中年男人的脸面。他感觉在家中众人面前围绕自己谈论如此香艳的话语,多少有点难为情,故而他赶紧把火苗一脚踢出去。
“杨保长生来便是风雅之人,他的舞台只应在春暮之中,每日都可以与众多蜂蝶一起去花海中穿行。而江声,我看你双眸饱含英气,你肯定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物。再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此风骚,亦非彼风骚。”
中年男人会意地露出一笑。
“先生不愧是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人士,我觉得,他所言之话听起来确实比我刚才的一番言语,显得厚实与得体。难怪古人会说,山外青山楼外楼。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是一个不争的事情,缘何我们总是难以做到春江水暖鸭先知,无非便是我们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杨保长哈哈大笑起来。
初夏的夜,风中会多出几分清幽。在人们越聊越起劲的同时,不觉屋外的月色早已葱茏如梦,而再度喧闹起来的蝉鸣,也如同潮涨一般渐渐地堆到桐地的各一个角落之中。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坐在东厢房中的万兰英,似乎已隐隐听到从堂屋中传来的言谈,但待她侧耳倾听半会之后却依旧毫无所获。她只得摇摇头,对此也付之一笑。
“今晚,杨保长明显是话中有话。”
江声在蝉鸣对静夜不断的掩杀中,赶紧腾出些许时间,急忙用来整理自己渐而变得凌乱起来的思绪。
“江声,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杨保长忽然俯身过来,在江声的耳边轻声而道。
“杨保长,刚才的酒劲太大,加上近日操劳,我已无法再继续作陪。待你下次前来,我一定要尽情陪好你。”
江廷光透过杨保长脸上微妙的变化,似乎也能意会到什么,他赶紧起身摇晃着身体,笑咧咧地地离开堂屋。
“杨保长,你是否有事情要跟我说?”
平静下来的江声,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们今晚过来,正是想请你出面做一件大事。”
杨保长应道。
“何为大事?”
江声诧异地望住他。
“不瞒你说,坐在我身边的这位,正是中共华南分局派来的代表冯浩然。冯代表原本是中共茂名电信工委副书记,他此番孤身前来桐地有事相托,希望你能鼎力相助。如今电白的大势已在日渐地明朗起来,解放电白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按照中共的想法他们不忍心与徐东行展开刀枪相对,一方面以便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另一方面以免电白的广大群众在这一场战斗中再度受到伤害。”
杨保长开口道。
“你不是国民党的保长吗,缘何会说出此番话语?”
江声应道。
“江声,我来解释一下。杨保长其实在几年前早已投诚于我们,多年来,他一直借助自己往昔的身份,在暗中做一些重要的事情。眼下,不要说是解放仅是弹丸之大的电白,纵使是解放全国也已是民心所向和板上钉钉的事情。今晚,我也在此坦露一下我的心扉,徐东行是我向来比较敬仰的一个国民党将军,他戎马半生,浴血在前,是一个杰出的抗日英雄。”
冯浩然望住江声,平静地道。
“如今,徐东行在电白做县长,按照他的性格,纵使是你们率部打过来,他也一定会坚守到底直到鱼死网破。我在国民党部队中当过兵,他的铁血性格我还是有所耳闻。不过,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没有胆量也没有办法能把你们的意思带到他那一边去。”
江声沉思半会,终于开口道出一句。
“没错,我们也不愿意在最后看到玉石俱焚的局面。”
冯浩然道。
“那你们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江声反问道。
“之前,我曾跟冯代表为此事商量过许久,他觉得徐东行非常欣赏与信任你,再说你也有功于他,如此一来,由你出面去说服他率部起义,便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杨保长道。
“我何时有功于他?”
江声大惊而问。
“梁天的事情,似乎还未曾过去许久。”
杨保长轻轻地笑道。
“杨保长,闻你今晚一言,不禁让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此刻怎么看你,你都是似人似鬼,像魔像妖。不过,我今晚也可以在冯代表的面前表一个态度,你们交给我的特殊任务,我坚决想办法去完成,但是我之所以会如此去做,完全是为了拯救徐东行而不是惧怕你们的威胁。”
江声气呼呼地道。
“江声,我只是和你开一个玩笑,千万别当真。”
杨保长在一旁陪笑道。
“如今,这一个乱纷纷的世界,确实是该到消停的时刻了。”
江声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待杨保长与冯浩然满意地退去之后,江声便快步走出堂屋。他刚刚绕过廊道,忽然江廷光从后面匆匆走来叫住他:“江声,你不要命了?”
“为何这样说?”
“你确定杨保长带来的真是中共的代表?”
“不确定。”
“说不定,今晚便是杨保长为你设下的一个陷阱。我刚才在回房的路上,感觉事情颇为蹊跷,于是便不敢离开,一直躲在门外偷听你们的对话。你想想看,梁天的事情他都能知道,莫不是想以此来抓你把柄,然后将你与徐东行连根拔起?”
“大伯,你千万不要小看杨保长此人,他是一个混世道的好手,眼前如今天下大势已定,纵然他不是真心投诚中共,他也不敢再在这一个黑白未分的情况下去涉险走这一步险棋。再说,我也根本没有把柄在他的手上。”
“你不是杀死了梁天吗?”
“当晚,受徐东行的嘱托,我前去找到梁天,但我根本并未置他于死地。他和我过手之后,眼看他连连告饶,于是我便放他逃走。人生在世,不是深仇大恨,何必非要将人逼上绝境?”
江声静静地道出一番话。
“原来如此。”
江廷光不禁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渐而露出微微的一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国民党的大势已去,徐东行如若真能率部起义,这也不愧是一个自救的好办法。为此,我真的有必要去找他试试。”
江声道罢,抬眼望住大天井的上空,那里正有一轮月亮与几朵浮云在悠然而走,它们赋给桐地的意象如同初夏的梦幻似的,让人越看越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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