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江家大宅院中张灯结彩,人们喜出望外。
江周氏跪于堂屋之中,焚香祈告上苍。她的脸上已开满欣慰,嘴中一直念念有词,仿佛所有的祖宗神灵都能聆听到她的虔诚与感激。
江声和江德在房中相言甚欢,他们似乎都有许多话语要言说,如同村前那一条流荡千年且又日夜不息的巴河,始终在滔滔不绝。
月亮爬高后,屋外虫鸣渐浓。
打扮一新的江李氏,迈开轻盈的脚步前来为江声整理床褥。由于天气开始渐渐地转凉,她在临走前不忘为光溜溜的草席,铺盖一层薄薄的土布被单。
“江德,你的话有完没完?快让你四哥去吃饭,他都已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估计饿坏他了。”
江李氏回头打断他们的对话。
“他连枪炮都不怕,还怕饿?”
江德笑道。
“我的话你不听,等一会你的阿嫲过来,我看你还敢不敢顶嘴?”
江李氏推门而出,在两扇房门即将重新闭合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咧咧的声音。
“廷光,听说江声已回来?我就说,你们的家门风水好,不怕小鬼找。现在已是九月,看来江声正好能赶上大婚之期,这是他和兰英修回来的福分。至于我老人家,仅是费费口舌,从中美言几句而已。”
“她是谁?怎么说话跟唱戏似的!”
江声侧耳聆听一会,忍不住开口问道。
“三姑,你的媒婆。”
江德捂腹哈哈大笑。
这时,桐地的一众村民开始络绎而来,他们兴冲冲地从江家大宅院的正门涌进。刚已清洗和包扎好伤口的江廷光,站在大天井的廊道上迎接他们。他的脸上掠满喜色,早已忘却仍在他体内汩汩发作的伤痛。
这一种微凉的秋夜,其实正适合人们酣睡。对于抱病卧床的香兰来说,此间梦呓深沉之时,却偏偏成为她跃跃欲试之期。
“山林,我想出去看看。”
她抬头道出一句,脸上已渐渐地掠满红云,毫无之前的病态之象。
“你好了?”
胡山林的心中乐得如同吃过一口蜂蜜。
香兰一头爬起来,宛如窗外在不时爬升的月亮,身体上下都焕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精气神。她让胡山林赶紧到厨房中取些许热水过来,然后她坐在床前,如同家猫洗脸似的,左一把右一下地抹起来。
“你刚才说,江声已回来?”
她抬高手臂,还不忘整理几下凌乱的头发。
“是的。在傍晚时分,他扶着廷光和廷源回来。如今,村中热闹非凡,如同一口即将炸开的水锅。但让我纳闷的是,廷光和廷源怎么会受伤,难道江声是他们救回来的不成?”
胡山林百思不解地应道。
“江声能死里逃生,真的是不容易,我们一起去看看。再说,江家向来对我们不薄,这个时候我们不去串串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香兰站起来,迈开脚步朝门外走去。她的两腿间,不禁呼呼生风。
在江家大宅院的西厢房中,向来彪悍的江廷源忍不住呻吟起来。江王氏手拿一块方巾,在他的身上不时地擦拭。
白日间的那一场恶斗,致使江廷源的身体多处受伤,白花花的皮肉都已朝两边卷起。纵然此时,江周氏已命人为他敷上祖传的刀创药,但深深如许的伤口仍在渗出些许淡黄色的血水。这些血水,滴滴如珠地滴落在灰白的床单上。
“日本人的鬼刀,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划伤竟然会这么痛?”
江廷源愤愤而骂。
“你小声一点,不要让别人知道是你杀死日本兵。”
江王氏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难道只有中国人杀死中国人,才可以出去说?”
江廷源不满地瞪她一眼。
“我的话你不听,我告诉你,万一日军打过来,肯定会捉你出去千刀万剐。”
早已梨花带泪的江王氏,忍不住压低嗓门,凶他一句。
在喧闹的堂屋之中,江廷光早已让江廷汉前去储物房抱来几坛十年烧,用十几个大碗盛好,吆喝村中一众男人,一块开怀畅饮。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江廷汉,由于此刻心情大好,他忍不住抬手端起一碗十年烧,仰头干掉。
“廷汉,你站稳一点,你是不是醉了?”
时过半会,胡山林发现江廷汉在走路之时,腿脚已开始不停地打晃,连忙伸手扶住他。
“我没醉,你才醉了。我只看见你在摇晃,你要坐稳一点!”
江廷汉眯起眼睛,黝黑的脸上泛满红光,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鲜花。此间的神情,多少有些妩媚。
“三叔,你明日肯定是没办法下田干活。”
香兰忍不住哈哈大笑。
江声赶紧跑过来,扶起江廷汉,把他送回房中。江周氏吩咐江林氏到厨房去调一碗蜂蜜水端过来,送到江廷汉的嘴边,让他大口喝下。
至此,这一个热热闹闹的夜晚,开始迈开脚步悄然前行,转眼又一个白日已来到桐地的眼帘上。
晨早醒来,江廷汉依旧感觉到头重脚轻,尤其是那两只充满血色的眼睛,总是干涩无比,迎风难张。
江家牛栏中的两头大水牛,向来都是由江廷汉打理。眼看天色不错,况且田间的秋草在露水的滋润下,已抽出一片茵茵生机,他只好强行支起身体,牵着两头水牛往村前的田间走去。
这样的秋晨,天气其实并不冷,三五个孩童早已活跃在村道上。之前一直分开放养的水牛,今日难得聚在一块,它们彼此之间似乎都有许多话语,相互用身体不停地碰撞起来。
眼前的稻田已开始黄熟,一群麻雀在稻穗上飞来飞去。稻田之外的一些果蔬地里,由于秋摘已过,冬种未来,日渐风干的一些苗叶和瓜藤,在悄然之中伴随秋草在漫漫而长。
江廷汉忍不住抬眼看看日头,于是干脆把手中的牛绳一撒,转身坐在田埂上,任由两头水牛在这一片天地之间自由地吃草和嬉闹。
时过半会,两头水牛开始用头角对峙起来。
江廷汉以为它们只是玩玩,根本没将此一番情景放在心上。忽然,两头水牛的战斗渐趋激烈,互不相让的神情赫然地写在各自的眼中。
“去!去!”
江廷光急忙跑来,挥起一根竹竿,用力地敲打在它们的头上。
这两头水牛似乎并不畏惧竹竿,它们躬身缩尾,竖起长角左右开弓,从这一块地里打到另一块田中。在它们的头角碰撞之处,发出的声音宛如天崩地动。
“真干起来了!”
江廷汉看到两头水牛的眼中都充满血色,如同东边红艳艳的日头似的,心中不禁暗暗地发慌。
“牛打架,快来看戏。”
听到村中有孩童在呐喊,江声和江廷光急忙从家中冲出来。他们赶到田中,分头牵起牛绳,用力地朝两边扯去。这两头水牛,一直以来都被江廷汉侍候得膘肥体壮,人的力气确实很难让它们善罢甘休。
“大伯,用力拉!”
江声大喊一声,卯足劲往后一拽。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原本串在牛鼻子上的绳塞,竟然脱鼻而出,淋漓的鲜血伴随牛头的摆动,一滴一滴地洒在正在渐渐腾起的浮尘中。
脱缰的水牛,变得愈加疯狂,任由旁人怎样呐喊和抽打,它都毫不退缩。另一头水牛由于正被江廷光拉住鼻子,很难舒展开动作来应付对方的攻击,只能且战且退。
“大哥,你快放开牛绳,让它跑。你这样拉住,它会被打死,”
江廷汉慌忙喊道。
幡然醒悟的江廷光,只是稍一放开牛绳,这一头水牛转身便朝村中跑去。脱缰的水牛扬起四蹄,怒气冲冲地从后面追赶而来。
“小孩子快跑,小心踏伤!”
江声尾随而来,高声喊道。
三五个孩童站在村口的空地上,正看得如痴如醉,对于面前的变故,一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等两头水牛冲到他们的面前,一切早已为时过晚。
“快跑!”
孩童们惊慌失措,开始化作一群鸟兽,在四处逃命。其中有一个小孩,他不幸被同伴凌乱的腿脚绊倒,一头栽倒在村道上。
“危险!”
眼看两头水牛即将从他的身上踏过,村民们的嘴巴,惊得只能剩下一堆黑乎乎的洞。
跑在前面的水牛,扬蹄从小孩的身上掠过,而紧跟在后面的这一头水牛,由于躲避不及,一脚踏在他的肚皮上。待浮尘一过,人们慌忙地围拢过来,这个小孩早已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这不是香兰的儿子,胡宝吗?”
江声定睛一看,不禁瘫坐在地上。
“你怎么那么傻,牛打架都不懂得站远一点看!”
香兰赶到,不禁呼天抢地起来。
【作者***】:一座南蛮之地的土著门庭,一门三代人的爱恨情仇与奋斗。请耐心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