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茂知道罗濒的衬衫从来不会解开一个以上的扣子，他以为那家伙只是天生爱好整洁而已。

司空茂知道罗濒去年曾经卷进过一起不得了的连环杀人案，他以为他只不过是普通的目击者或者被害人家属而已。

高远杉说，他觉得那简直像是被什么人虐待或者拷问过的痕迹，有些烧伤的轮廓非常清晰，就好像用烧红的烙铁捅上去烫出来的。看到这司空茂都有种想要甩掉手机，不，是现在就给那只鸟打电话，不，是直接过去跟他当面对质的冲动——哪怕明知自己绝不可能做到。

……那家伙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名侦探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又想起今天分别时罗濒的笑容来。那笑容苍白但却明亮，像是没有一丝云朵的澄澈天空。

几分钟后，备注为“LOVE鸟LOVE”的号码给他来了短信，语气如常地告诉他自己到家了，问他有没有把犯人找出来。司空茂是真没心情给他回短信，他的拇指就在拨号键的上方来回打转，可怎么都摁不下去。

他打过去又能怎么样呢？能说什么呢？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那家伙肯定只会打着哈哈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是何等的了解罗濒……就像他一点都不了解他一样。

但果然还是想见他。

想把这件事跟他当面问个明白，就算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想说都好。

不……干脆等到能见面的时候再问吧。

这么下定了决心，可他还是怎么看这个备注都不顺眼，一怒之下打开通讯录，噼里啪啦改成了“一只傻逼鸟”。改完之后他才安下半颗心来，若无其事地跟对方抱怨了几句，“别提了，这次的案子好难哦我觉得我破不了了，名侦探的英名要毁于一旦了……”

“你还真着急啦？这才刚多久，之前的案子不都得查个一两周才能得出点结果吗？”

罗濒这么安慰他，司空茂觉得好像也在理。他想了想，回答：“无脚鸟其实交给警察解决都行，主要是按照这个‘游戏’的尿性，下一关的提示肯定又藏在了这次的现场里，不早点破掉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啊。”

——胡说八道。

其实比起瞎猜下一案的线索，本格推理重度病患的他更想专心破解这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不可能犯罪。但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刚才的胡扯极度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就好像有人对他说：“你他妈一个要高考的人，在这玩什么侦探游戏。”

不。“去他妈的高考。”——司空茂可以这样说，但他不能说“去他妈的下一关”。

虽然他真的讨厌现在的状况，讨厌死了。完完全全地处于被动，就算解开了谜题也只是在跟着Bacikal的步调走，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也不知道尹绪现在怎么样了……如果那只手，用刀子和叶景泓的右手穿在一起的那只断臂也是从他身上切下来的……不。

这都不是最坏的结果。他最害怕的是，如果每发生一起案件，那家伙身体的一部分就会被切下来扔到现场的话……

也许尹绪早就死了。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切下他的手臂，只是为了“让他们以为他还活着”而已。

——话又说回来，就算他还活着，现在的SAS也好，警察也好，真的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一切继续发生的办法吗？

“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

罗濒的下一条短信嗡嗡地响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案子并不是Bacikal本人导演的可能性？”

司空茂没想过。

他真没想过。

应该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啊？！那家伙不是都发邮件给警局了吗？！Bacikal的名字都挂在上面了，就算是自己人的话，应该也不敢随便冒充的吧？！他这么问，知更鸟便回答：“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据我们目前所知的情报，逆生树是个‘网站’，成员绝对不止一人对吧？”

“……？”

“但我们只知道他，换句话，他应该也只想让我们知道他。”罗大夫说，“之前好像说过，一个人同时掌握计算机，医学以及犯罪心理学可能没什么，但每一样都精通到这个程度，并且要时常保持三样同时进行的话……就算真的能，也有点太累了吧。”

而且是在案发如此频繁的情况下。名侦探隐隐约约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网站的管理员不止他一个？”

“确切来说，我的想法是，网站的后台管理员和给警方发去邮件的是一个人，在网站上蛊惑人心教人犯罪的是第二个人，肢解的是第三个人。Bacikal可能是第一个人，也可能是第二个，甚或两个人的总称……”

“如果网站管理员和设计案件的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确实不是没有……但我觉得，只是单单管理一个网站就已经很累了吧。毕竟这种不以营利为目的的非法网站，后台不可能有太多人手，而且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面对入侵什么都不管的话，肯定早就被破解了吧？”

罗濒真可恨。他好像就没说过什么没有道理的话，而且回回都是逮着他从未认真考虑过的玩意，解剖个通透之后把五脏六腑丢在他前面，逼着他看这血淋淋的现实。司空茂说不出全盘反驳的话来，只能旁敲侧击地透露小小的不满：

“那之前你刚说过的吧？Bacikal是逆生树的最高领导者应该没错了，手下不可能随意盗用老大的名字，那个负责管理网站的家伙，不是Bacikal本人，就是Bacikal的一部分……”

“……不，我觉得那个教人犯罪的家伙才是Bacikal。”

知更鸟立刻就否决了。

真巧，司空茂也是这么觉得的。喜欢搞剧场型犯罪挑战警方的家伙，十个有十一个都是自大狂，先不说甘不甘心跑到别人手下做事，把他费尽心思设计的“艺术品”套上其他人的名字……这事换成司空茂自己都不能忍。

“现在不能排除‘Bacikal’是两个人总称的可能，但其实我更倾向于网站管理员在设计案件的人手下做事，这次的案子挂上Bacikal的名字，有可能也是那个人的意思。”

看到这名侦探有点忍不住了，问：“你之前不是刚说，这案子可能不是Bacikal本人导演的吗？”

“嗯……其实这个有点牵强啦。我只是之前突然想到，‘Bacikal’是最高领导者的代号，如果他有不少手下的话，那些手下，是不是也会有什么代号和代表颜色之类的……”

……

司空茂看完这句话就甩了手机。

接着翻箱倒柜地开始搜索，江若时很久以前打印给他的，那份关于“生命之树”与“逆生命之树”的资料。

那份资料刚拿到时他看得云里雾里，除了“无神论”的概念之外好像暂时也没发现别的用处，慢慢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但有些东西他还隐约记得，比如“逆向提升”，比如“十个质点”，比如……每个质点的确是有“代表颜色”的。

他不知道罗濒是不是真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但是……

“紫色的兜帽衫”，在这一次的案子里，还没有任何相关的解释。

因为那个粉色的夹子太丢人，他早就抽空还给了学姐，只有一沓纸的话实在有点难找，他翻遍了自己的各个秘密藏宝地都没有，又去挨着个地翻课本，最后从政治五三里翻了出来。他先去看“逆生命树”的资料，可是相关的内容太少，并没有什么颜色相关的记叙。名侦探有点失望，再翻到正向生命树的记载，这一次倒是真的发现了……

生命树的第九质点，“Yesod”，“基盘”，代表颜色是紫色。

如果所谓“逆生树”就是完全颠倒过来的“生命树”的话——司空茂翻到后面，基盘逆向对应的质点应该是9i，“Aiyatsbus”，意为“不安定”。

没更详细的解释了。

“……”

什么鬼！

他怒骂着把打印纸又拍回了桌子上面。

然后名侦探再给助手发短信，问“你知道‘不安定’是啥意思吗？”他以为耽搁了这么久，那边可能给他的回复也会晚点，没想到罗濒又秒回：“不懂，但大概是比物质主义稍微高级那么一点的东西？”

果然，那么他俩说的就是一回事了。虽然明白了这些仍然没什么进展……那么如果紫色兜帽真的和“不安定”有什么关系的话，难道意味着当初抛尸的那个家伙，在逆生树里的等级比普通人要高那么一点？

……可他一下子就被警察抓了啊！而且之后的事唐棣连提都没提过！……怎么看章天羽和顾泽楷都要牛逼得多啊，这人真的是“级别稍微高那么一点”的程度吗？！

最后他问罗濒：“你怎么突然想到紫色的？”

而知更鸟的回答这次则完全推翻了他刚刚的想法：“别笑话我……之前在现场听到二狗跟飞哥聊这么大的紫檀木座钟得多少钱，居然被随便拿来当布置现场的道具，虽然是个坏的。”

“紫檀……还真又有紫色？”名侦探嘀咕着在本子上记了一笔，同时想了想最早尹绪失踪的时候，他完全没见过现场，但记忆中的厕所里应该没什么紫色的东西。问问严露的话她倒可能记得……但如果知道自己的表弟已经被砍了两条胳膊而警方束手无策，估计这大小姐能扑上来直接扭断他的脑袋。

“按照之前的逻辑，如果这一切实际是逆生树一个代号‘不安定’的成员计划的话，他因为某种理由不能公开身份，又不甘心这些都被挂上‘Bacikal’的名字，所以在现场一些不重要的地方隐入自己的代表颜色，好像就能说得过去了。”

罗濒最后做出了总结。

司空茂终于明白刚刚那一圈绕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有用就看你了~”知更鸟的最后一句仍然是颇具他风格的“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好像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提出的建议都是些何等天崩地裂的东西。

——如果真的存在“不安定”这个人的话，也许单论动机而言，很多事就能够说得过去了。

司空茂一开始就觉得这场以七中“强行七不可思议”作为基础的庞大犯罪游戏，和之前的案子们都有着极大的区别。虽然处处洋溢着“逆生树”的风格，可在多处地方都无法与美术社和水瓶的案子相提并论。原本他以为只是Bacikal玩腻了小案子换个玩法，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把他们拉上了一列疾驰的列车，不一路狂奔到终点就绝对不会停下来。

……很着急。

仔细想想，对方好像真的很着急。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单纯的娱乐心态挑战警方的话，玩长期的拉锯战难道不会更合适吗？除非他们有隐藏在这之后的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什么已经严重威胁到他们，不得不赶快杀死的人，但动机方面没法好好处理，所以才会像这样，准备一场强行、迅速的ABC①……

“……尹绪。”

他的眼神飘忽起来，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七不可思议部分拖了这么久终于进正题了我也是拼……

①《ABC谋杀案》：阿婆名作之一……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看似按照某种顺序杀人，实际只有一个真正要杀的，只是为了掩盖犯罪动机”这个手法的鼻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