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生站在讲台上。

他的校服前襟敞开，双手插在裤袋里，挺拔地昂首而立。暗绿色黑板的映衬下，一头火红的短发根根直竖，眼角凌厉地上挑，像是两把磨得锃亮的尖刀。

一旁梳着马尾的年轻女老师罕见满面笑容地拍了两下手：“那么，从今天起，这位同学就要正式加入我们高一三班这个大家庭了！来，做个自我介绍吧！”不过六十二个人里不知有多少听进了她说的这句话，有些后排的以为老师看不到，已经开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靠，这人的头发没问题吗，这么夸张学校都不管的？杀马特吗？”

“他是校长的亲儿子吧……不对校长不姓唐，私生子吗？”

“不过长得还挺帅的。”

“刚开学一个月突然转学是什么情况啊，难道是头发不合格被之前的学校赶出来了？……但这放在咱们学校也不合格啊？”

……

男生好像完全听不见这些。他从粉笔盒里拣出一根红色的粉笔，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

“我叫唐棣。‘唐棣之华，偏其反而’的唐棣。”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和浑身每一根线条都开了刃似的外表不同，嗓音竟意外地温润而明朗，像是暮春三月枝头摇晃的花。棣字的最后一笔潇洒地拖了老长，男生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张从进门就始终纹丝不动的面容忽然绽开，融化成了一池春水：

“16岁，未婚，来这里之前住在隔壁T市，兴趣是……”

他停了一下，朝教室的后方稍微抬起下巴：

“转学，换女朋友，违反校规，以及欣赏你们看不惯我，却只能坐在这里一边嚼舌头，一边提心吊胆地挂朋友圈还唯恐被老师发现的样子。”

——话音落定，全班鸦雀无声。

原本窃窃私语的几个人脸色有些发青，其中一个男生迅速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桌斗。众人目瞪口呆，一些人用嘴型比着“他说什么”，对焦的却不是他，而是旁边班主任池爽的方向。班主任则看着这个新来的学生，笑容像脱水的干花一样凝在脸上，半晌才僵硬地鼓起掌来：“哈哈哈唐棣同学很幽默嘛！——韩鹏，警告一次，下次再让我抓住你的手机就别想要了！”

那男生也回以友善的笑容，接着在台上手按右胸优雅地鞠了个躬：“过奖，老师我可以回座位了吗？”

“嗯，好的，那……”

池爽才刚望向班里某个空着的座位，唐棣便朗声打断了她：“老师，我想坐那儿。”说着他举起一只手，指向了教室右侧的某个座位。池爽一愣：“可是，那儿不是已经有人了——”

唐棣一言不发，也没有放下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池爽也看着他。

……这样的僵持甚至还不到三秒。

转眼班主任就缴枪投降，以毫无底气，却又不容辩驳的声音开口：

“那唐鸾，你收拾一下，坐到第四排那个位置去吧。”

——而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得近乎荒诞的命令，被叫到的名叫唐鸾的女孩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在原地怔了一会，就默默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全班有一半的人在看着她，这可能是这个内向安静的女孩，第一次在班里同时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

唐鸾的同桌司空茂是另一半。

他只看了同桌一眼，就抬头瞪住了站在讲台上的名叫唐棣的少年，抬高声音问道：“为什么？”

那个转学生并没有回答他。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唐鸾收拾得很快，她的地方原本就十分整洁，开学之初，也还没积累起太多的作业本和练习册。背上书包从座位上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司空茂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下一秒钟一头红发的少年已经站在了她刚刚站过的地方，甩上桌面的书包挡住了她离开的背影，低头打量着不明所以的名侦探，不知何时，那缀了满树的花朵又变回一把凛着光的尖刀了。

“……你干吗。”

——司空茂当然能够感觉到来者何等不善，那眼神简直就像要把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剥开，再顺着脉络分解，把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血管都挖出来看看似的。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往后躲，但这样未免也太怂了。于是名侦探只能硬着头皮，眼看着那红毛在少女的余温还未散去的椅子上坐下，交叉翘起双腿，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

“干你。”

“……什么？”司空茂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对方一只胳膊肘就越过三八线杵到了他的课桌上，顺势靠过去托住了一边的腮，半边扬起的嘴角没有任何笑意：“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在干什么，所以，今天，到此为止了。”

“我干什么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唐棣眼皮一抬，手起刀落，稳稳地一刀插入他的心房：

“逆生树网站的最高管理员，‘Bacikal’——名、侦、探、司、空、茂。”

§

9月25日这天，尹绪消失了。

就如同字面上的那样，不是“失踪”，而是“消失”——于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了，不见了。

高二四班的几乎全体学生老师都可以证明，尹绪那天绝对是到了校上了课的。那天上午四班的第三节课是体育，上着课的途中有人举手说想上厕所，这一提就接二连三地有人跟，最后去的一共有五个人，两男三女，其中包括严露，也包括他。

严露和尹绪的关系还挺近，而且好像并不是从水瓶事件之后才开始的。两个人是一起从操场回的教学楼，路上还聊着些杂七杂八的事……不知怎么就聊到SAS，尹绪像是无意间透露了一句，今天中午社团里的两个前辈找他有事要说，好像还挺严肃的，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严露说还能是什么啊，肯定是新案子呗。不过不对，你们不是解散了吗，怎么，还会有人给你们委托吗？

尹绪好像有点不服气似的，说什么解散，我们现在是秘密结社，是光荣的地下工作者。严露就呛他，说谁知道你们在地下还有活动？全校都以为你们倒闭了，你们倒不如去校外参加点社区活动，帮老太太找找猫什么的。

尹绪“哎”了一声，说这还真不是不行，那见面之后我跟前辈们提提，虽然总感觉逼格low了不少……

可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忽然暗了一下。

就像是有人用手翻起了溪底的泥沙，这变化其实挺微妙的，却还是被严露看在眼里了。她问怎么啦，你不喜欢找猫你喜欢杀人案啊？尹绪说什么啊，其实我是觉得……

他又不说话了。

这时候俩人都走到了一楼卫生间门口，严露干脆一伸胳膊横在男厕所面前：“不说不让你上厕所！你说不说？”尹绪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强行突破了几次失败，只得叹了口气回答：

“……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

严露问为啥？我没看出来啊？

尹绪说这说来话长，我肚子疼你让我先去蹲个坑，出去我慢慢跟你讲。

于是两人就此暂时分开，女厕和男厕紧挨着，严露出来之后没看见尹绪，就吼了一句“你他妈掉坑里啦？”厕所那头就遥遥地传来声音：“都说了我上大的！等不及你先回去啊！”

再后来一个男生回去了，两个女生回去了，尹绪还没出来。严露倒是不着急，反正她不喜欢上体育课。她在外边一边玩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里面聊着天，一开始每句话尹绪都是会回答的……到底是从哪一句开始的呢？她也记不清楚了，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里面突然没有了声音。

朝里面连喊了好几句，都只听得到自己的回音，严露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开始她还稍微有些拘谨，但四下环顾没有半个鬼影之后，她终于还是大着胆子，一头闯进了男厕所。

“兔子你真掉坑里啦？……穿到异次元当魔王去啦？①……兔子？”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严露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大着胆子去推每一个隔间的门……空的。还是空的。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她伸手触摸到了左侧那溜隔间的最后一扇门。

“喀嗒”

那扇门是锁着的。

PS:①（知名基番）《今天开始做魔王》的梗，马桶穿越，虽然感觉应该很多人都知道，还是说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