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然后你还想怎样？他和颜天鸣又不熟，当然是双方客套两句，陆文清就带着司空茂离开了，而美术生回到他的小木屋，继续埋头画他的速写。
少年的心情毫不夸张地就像被狗日了一样。拜这个突然冒出的家伙所赐，原本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司空茂都看见江若时放在墙角的那团绳子了，可在陆文清和颜天鸣两个人的眼皮底下，他哪儿敢伸手去拿？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件事。
恰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司空茂竟一下觉得测量这片湖的深度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了。
为什么颜天鸣会出现在这？这事真的能够用一句“巧合”来解释吗？——当然可以，但合格的名侦探从不容许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
由水瓶作弊发展为方舟杀人的这个案子疑点太多了。
比如说，顾泽楷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一天自杀？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奇怪的遗书？“方舟”究竟只是象征，还是掩盖真正作案手法的手段？
比如说，洛飞为什么一直在暗示我人是顾泽楷杀的？为什么警方会怀疑这件事和我有关，真真假假含混不清地告诉我这么多内情？
比如说……为什么七中这么快就又出了人命案？先是“密室杀人”，接着又是“尸体杀人”……
——为什么这些案子看起来都这么本格推理？
——不、不。不不不不不。
在那个木屋里看到颜天鸣之后，司空茂终于反应过来哪儿不对了。
他想起了上一案的结论。
9月1日，名为章天羽的少年，用自己的性命制作了一个密室，然后一对师生先后进入了监牢。
9月19日，名为顾泽楷的少年，用自己的性命写了一封遗书，然后一对情侣先后沉入了湖底。
§
中午的食堂总是人满为患。
七中是走读制的学校，午休时留在学校的人很少，但可能是大家的家长普遍都很忙的缘故，加上这个学校的食堂味道虽然一般，但至少不难吃还便宜，因此不少学生都选择留在学校吃完午饭再回家。
“前辈我们和蚊子约在靠窗最后一排了！旁边的桌子我会扔一本地理书占座，你到时候直接坐过去就好！”
脑内回响着十几分钟前尹绪的声音，司空茂端着一盘蛋炒饭走到食堂尽头，在指定的地点坐了下来。
放眼望去每桌几乎都是两三个学生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谈笑，司空茂禁不住想，如果SAS还没暴露的话，偶尔跟那个鸟和学姐一起到这儿来吃饭好像也不错呢。不过现在想这些只会心塞，于是他翻开那本地理书，装作在等人的样子，眼角小心翼翼地瞟向了右侧的那张桌子。
没想到主角来得这么早。
邻桌已经坐了人。不出意外，这个留着三七分，戴大圆框眼镜的男生就是那个要和尹绪见面的袁文海了。
然而一个网名叫“蚊子”的家伙竟然是个胖子，司空茂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他努力清除掉脑内一只如同苍蝇般肥硕的蚊子在空中飞舞的场面，继续偷眼打量，胖蚊子正在低头玩手机，面前摆着一大碗牛肉米线，筷子的一头插在面里，热腾腾的蒸汽不断从碗里冒出来，看得出他还没在这里坐多久。
……超大大咧咧的家伙啊。倒是和贴吧上给人的印象还蛮像的。
司空茂一边想一边收回视线默默看书。有闻莘的事件在先，他可一点都不敢低估别人的感知力，如果现在被发现可就不好玩了。好在等了没两分钟，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就响了起来：“哎，你就是那个流浪的蚊子啊？”
绫小路清水……严露的声音。
她的右后方跟着捧着两人份饭菜的尹绪。
“卧槽！是绫老师吧，请坐！请坐！”
袁文海看着少女的脸一愣，立刻殷勤地站了起来，绅士地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姿势还挺专业，不过这话他讲出来的语气跟说相声似的，总让人想要发笑。严露也真就笑了，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还以为本人也是个蚊子呢，没想到是个苍蝇啊。”
……救命太狠了吧！这种实话居然就这么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出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被叫了苍蝇的胖蚊子一点都没生气，反而大笑起来：“绫老师本人嘴跟网上一样毒啊！我就喜欢这个劲！”
“谢谢，不过刚才这句要是告白就不好意思了，我对人虫杂交没有兴趣。”严露笑嘻嘻地说出不得了的话，从尹绪的托盘里端起一份卤肉饭，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很没吃相地边嚼边说：“有什么话快说吧，虽然不赶时间，不过我还挺好奇的。”
司空感觉旁边的尹绪一直在擦汗。
……顺便，这家伙碗里怎么全是胡萝卜，他是兔子吗。
“这么着急啊，行，咱一边吃一边讲。”袁文海似乎这当儿才注意到旁边的尹绪，看着他嘿嘿一笑：“没错的话，这位兄弟就是楼主了？”
“呵，‘不过你可能不认识我，我跟许晓蕾一个考场的，角括号委屈角括号……’”
严露立刻从旁边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啊哈哈哈哈……”尹绪干笑着又擦了一把汗，强行转向袁文海打断话题，“兄弟我们快说正事吧……”旁边的司空茂也默默地擦起汗来，说自己跟许晓蕾一个考场这招其实是他怂恿的，尹绪没把自己供出来真是太义气了。
“先说好，我是看在绫老师的面子上才站出来见义勇为的，你们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啊。”
这是袁文海的最后一句废话，接下来总算进入了正题。
“顾泽楷这人，据我所知，不是什么好鸟。”
“他成绩在班里……其实理科还挺好的，能算个中等偏上吧。不过他家里好像挺穷的，没什么特长，也不太会说话，所以男生女生缘都不怎么样，不像我。”
“其实刚高一的时候我跟他也不怎么熟，主要是不敢搭话，感觉这人阴里阴气的，特别像那种你说句什么惹着他了，第二天他就会躲在墙角里突然给你来上一刀那种。后来听我一兄弟说，经常在校外见他，跟八中兴哥那伙人混在一起……”
尹绪忽然插嘴：“你跟康兴他们不是一伙的人吧？为什么你也叫他兴哥啊？”
袁文海一噎，随即同时压低了身体和声音，一只手捂到嘴边：“不瞒你们，我初中跟兴哥一学校的。那家伙，当年说是十五中制霸都毫不夸张，谁见了他敢不低头哈腰叫哥就有一帮人直接上来揍你……”越往后说他的脸色越难看，简直像是回忆起了集中营里的生活，“以前还真有一姑娘不服他，后来听说他那天放学就在小胡同把人给堵了……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那事之后，那姑娘就转学了……”
严露一边听，手指一边掰得咯嘣响。“你认识那姑娘吗？”
“完全不认识，她转走之后这事才传开的，我只知道跟我们是一届的……”
“这事是什么时候出的？你初几的时候？”
“初二……哎，不是说兴哥是和许女神还有这顾泽楷三角恋的情杀吗，跟这姑娘有关系？”
“说的是哦，那正好你就讲讲许晓蕾吧。”
“许晓蕾不是你们班的吗！你们肯定比我熟啊，还用得着听我讲？”
“我和世界上所有bitch都不熟谢谢，你讲吧。”绫老师潇洒地把比她嘴都大的一勺卤肉塞进嘴里，而一边从听到“十五中”这个词之后，就开始低头狂按手机的村民甲此时直接朝着胖蚊子举起屏幕，无辜地笑了笑：“‘面朝大海啃着咸菜’是你马甲吧？昨天晚上那条‘解放十五中’的帖子已经加精了哦。”
袁文海当即缴枪投降。
司空茂在一边听得筷子都掉了。他心想这俩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早把他俩一起拉进SAS我们不就有五个人可以成立正式社团了吗？！哪儿还落得到现在这个社破人亡的地步啊？！可他即便悔青了肠子也都晚了，只能竖着耳朵继续听下去——
许晓蕾和康兴在一起是今年暑假中旬的事，消息最早是从十五中贴吧那边爆出来的，传说兴哥曾经追求了许女神很久都没有结果，他俩突然搞上的原因传得七七八八，不过传得最广的一条，居然是“为了躲兴哥某个小弟的骚扰”。
“没人敢把话说太死，不过我有认识的人暑假前见过顾泽楷和许晓蕾在校外两人独处，好像是在吵架……这人也是牛逼，一般跟兴哥混的人谁敢和未来的嫂子私下见面啊？”
袁文海一只手指着天花板信誓旦旦地说。
“妈逼，那这还真成了三角恋情杀的节奏了，敢情就我最惨，哭唧唧哦。”严露毫无遮拦地口吐脏话，漂亮的脸蛋扭成了一团。尹绪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问袁文海：“顾泽楷在你们班不会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要不说这个人很尴尬呢。”胖蚊子用筷子搅和着他那碗米线上漂浮的肉块，“你们说，一个成绩中等偏上的家伙，偏偏不学好，像我这样的好学生都不愿意接近他，差生们一般也不喜欢跟成绩好的人玩，反正，我在学校看见他的时候，他都一个人待着……”
说完他又跟着小声嘀咕：“这么一个人怎么还能有机会跟女神独处呢。就算是吵架……换我我也乐意啊。”
司空茂现在很想问一句，“你知不知道顾泽楷是哪个初中毕业的？”
但是尹绪没问，严露也没问。
所以他只能坐在那干瞪眼，碰巧那蚊子接下来又喊了一句：“卧槽，说了这么多饭都凉了！要不咱们先吃，吃完再接着讲？”
严露和尹绪对视一眼，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接下来三个人开始各自埋头解决午饭，司空茂傻眼了，他没东西可听了，只能也开始低头扒饭，真巧，他的蛋炒饭已经凉透了。
好吧，没关系，正好借着这个时间整理一下新思路。
对了，想着他抬起了头，周围的人别走得太多了，万一坐在附近的只有我跟他们这两桌，说不定也会引起旁边胖蚊子怀疑的。
没想这猛一抬头不要紧。
司空茂差点直接手一哆嗦把餐盘给拍翻了。
——颜天鸣就坐在他对面的另一张桌子上，左手捏着筷子戳在碗里，一双鹰钩眼死死地盯着他。
“我……我操？！”
他在原地傻愣了足足十秒钟，然后抄起餐盘站起来，两步跨到美术生对面的座位上拉开坐下：“我还说今天抽个空找你……你你你先找上门来了？！”说着司空茂迅速瞟了一眼他碗里的东西，蒜烧茄子盖饭，一口没动，“……学长你在这坐多久了？”
颜天鸣像是没听见这个问题一样，冷冷地反问：“你右边的人在说什么？”
“……”名侦探的脑子迅速拐了个弯，一抬下巴，“自杀案。”
对方立刻皱起了眉：“什么自杀案？”
司空茂回盯着他的眼睛，决定赌一把。
“这两天是不是有警察找过你？”
颜天鸣仍然没有回答。但这家伙虽然成天摆着一张臭脸，其实还真的蛮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的。看到他的眼神变化司空茂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居然真的中了，身子不免下意识地向前靠了靠，“怪不得……也就是说，我昨天在七号公园看见你，还有你现在坐在我对面吃饭，都不是巧合喽？”
美术生却完全重点不对地又反问道：“……七号公园？”
“呃？噢，世纪公园……你不知道这个外号的吗。”
“为什么，这件事也和你有关系？”
“——你该问的不是为什么这件事‘也和你哥有关系’吗？”名侦探一只手托住了下巴。在听到“你哥”这个词的时候，对方的面部肌肉再度恐怖地跳动了一下，不知情的大概还以为他要动手打人了。
“还是说——你‘知道’，这件事和你哥有什么关系？”
颜天鸣猛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地呼出来，松开了原本捏着筷子的手。
那双筷子就像两柱香一样竖直而不祥地插在碗里。
于是司空茂的视线也从对方的眼睛上移开，缓缓地，吐出了两个……抑或被劈成两段的同一个单词。
“蝴蝶……效应。”
我终于把这俩案子扯到一起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距离我芊的出场指日可待了，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