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在走神。”
夏韵突然开口说道。
那句话的声音很浅，只要是离他们超过一米的人，应该都听不清晰。罗濒的一句台词卡在了半截。他抬起眼皮，用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少女。少女的个子几乎和他一般高，两个人以近到暧昧却又完全平等的姿态站着，相互对视。
少年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吐出一句不带任何歉意的道歉：“对不起。”
接着他看着手中的台本，继续刚才未完的朗诵：“……先生，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于是夏韵也配合地微笑起来，把属于她的台词继续念下去：
“——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那么我指着什么起誓呢？”
“指着司空茂吧。”
“……。”
罗濒再一次抬起了头来。
“学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但直到他出现在这里之前，你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转过头去，闭上眼睛，用一口气把胸腔填满，再睁开的时候轻轻地呼了出来。“好的。没错，没错，我就是在担心他。学姐，如果你还觉得我们两个是同性恋，直说就是了……当然我不会给你你想要的回答的。”
少女弯起眼睛，食指轻轻摩擦着自己的嘴唇：“呵呵，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凭着你优美的自身起誓，那是我所崇拜的偶像，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她又开始念台词了。但这回罗濒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配合下去。他用同样低到一米之外就听不真切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夏学姐，事先我已经说明过了，我会答应和你交往，只是一个‘交易’，并不代表我对你有一丁点类似‘喜欢’的感……”
“我知道。”
夏韵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罗濒举起台本，抬到和自己的脸几乎同等的高度。
“所以你没资格要求我……”
“你是个演员。”
但少女立刻把他手中的台本夺了过来。
“你在演戏。你在舞台上。即便这是个交易，如果你的表现与预期不符，让人产生了怀疑，那就等于交易失败。”她猛地凑到少年的面前，几乎和他鼻尖相碰。手腕一翻，台本恰好挡住了两个人的脸。“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应该不止那一点。但至少，证明‘你和司空茂都不是同性恋’，肯定是其中之一吧？”
“……！”
“连我都看得出来，其他人呢？”
夏韵如此问着。
在周围人一片：“卧槽你们看那边？！”“罗密欧和朱丽叶在干什么？！”“哇——”的后知后觉的惊叹声中，闭目贴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下一秒钟她就甩开了台本，若无其事地转向人群：“看什么看，这只是演习，要为到时候上台做准备的。”语气冷淡得一如既往，脸颊上却泛着可疑的红晕，多数人立刻露出羡慕嫉妒恨不得烧的表情，开始交头接耳“刚刚有人拍下来没？”当然也有人在下头气得牙齿咯咯响，比如帕里斯·伊小姐……
夏韵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罗濒。
那眼神好像在说，看到了没有，你那根本就不算合格的演员。
演员。少年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的。
你在演戏。
从获得这个充满戾气的名字，从爬出坟墓的那一天开始，就只能靠着演戏生存下去。决定不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的吗？就像叶景泓说的那样，失去双脚的鸟一旦飞起来，就只能一直一直这么飞下去……到死为止。
他如此告诉自己。你不需要迷惘。也没有可以浪费在迷惘上的时间。
拼命压抑住从胃部反上来的，想要用力擦拭嘴唇的冲动。拼命让埋藏得更久远更柔软的回忆取代此刻，直到交感神经开始兴奋，肾上腺素分泌增加，毛细血管扩张，苍白重新泛上并不自然但却恰如其分的红。
看吧，能做到的。
没关系。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
……
……
可是耳边总有无数只野蜂在嗡嗡地响。
“此时此刻你所做的这些事……真的能算是“赎罪”吗？”
§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司空茂回来了。江若时跟在他的后面。
他的心脏试图从喉咙里跳出来，没有成功。
但直到他们带着另一个人再度离开……这一次，司空茂仍然没有对他说任何话。
§
“……就是这儿。”
司空茂站在厕所进门第二个隔间里，上下打量着墙壁上那个没有任何特征的白色小便池。
这个厕所他当然来过。之前每次SAS聚会都在五楼，总有赶上他内急的时候。五楼的厕所和其他楼层唯一的区别就是有隔板，而和解大手的隔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门。因为五楼人少，便池总共只有四个，隔板也是四个。门板是蓝色的，质地似乎是木头，高度恰好卡在司空茂的头顶附近，基本可以看作一米七五。
司空茂在隔间里面平视隔壁，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他再踮起脚来——为了保护腹肌，只能抓着水管踮一只脚——这次应该勉强到一米八了，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吼了一声：“晁哥你能看见我吗？！”
身在最后一个隔间里的晁杭回答：
“能……”
他恢复到正常站立的姿态：“现在呢？”
“不……呃，能。能看到一丁点头发。”
“大概几厘米？”
“……三厘米左右？”
“好吧。”司空茂叹了口气，对他身后的江若时说，“算上误差，一米七四，不能更高。”——请不要问学姐为什么会出现在男厕所里，总之现在这里并没有人在上厕所就是了。少女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充满干劲地把这句话记下来：“好！现在犯人的体貌特征已经很清楚了！身高一米六五以上，一米七四以下的男性！”
——其实这个结论基本不靠谱，因为那是司空茂和江若时轮番在镜子上顺手的位置画出笑脸，再与照片的真实位置进行对比得出的。就高度而言，的确是位于他们两个的中间地带，现在这个范围又缩小了三厘米……
那又怎么样啊。
学校里符合这个身高的男生仍然成千上……不要介意，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体重也很要命。晁杭无法准确分辨当时脚步声的大小和司空茂的区别，但这并不代表那人就真的也六十公斤左右。再加上现场根本一个脚印都没有，就更别提在瓷砖上踩出什么深度了。
……
而且没有嫌疑人。
最重要的是这一点。
在司空茂问晁杭“你觉得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时候，这个人高马大的话剧社二号顶梁柱支支吾吾，一个人也说不出来。他唯一能够提供的线索……就是已经结束的“魔术师与魔女”一案有关徐希哲的内容。他的确死透了，凶手楚潆也已经自首了。关于徐希哲被杀的原因……晁杭所说的版本和洛飞没什么区别。“他为了报复刘青木，召唤了天秤的魔女，只是不知道，这个杀人委托还需要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徐希哲和晁杭是初中同学。再具体一点……关系大概跟自己和高远杉差不多。
他的同性朋友不多，而且几乎都是泛泛之交，晁杭甚至已经算得上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了。和他有爱恨纠葛的女生倒数不胜数……但没有一个考到七中来，再加上罗萨林本人言之凿凿，那天进来的肯定是个男人，而在他的记忆中，符合那个人给他的印象与现场测量结果的，还真就只剩下徐希哲一个人了。
……一米七二。六十公斤。性别男。性格轻佻。
“我现在还是没法理解，不管是谁以什么样的理由做出这种恶作剧……”
说这话的时候司空茂甚至隐约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侥幸。
就好像他发自内心地希望一切自然因素都被排除，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就是他哥们的怨魂不散回来逗他玩了似的。
……
……
“我感觉小晁没在撒谎，他基友的死跟他也没有关系。”
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天台上，江若时对着小蓝本做出如下结论的时候，司空茂罕见地没有做出任何驳回。
——若无其事。此刻的状况简直不能够再完美地诠释了这个词。名侦探现在似乎有点了解10月8号，那个令人不忍卒视的放学后，某只知更鸟表情极度复杂地说着“不可能当没发生过”时的心情了。
但是学姐比他镇定得多。而且还是在——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几乎等于被当场拒绝了的情况下。
……
“小茂，你讨厌我吗？”
“……从来没有。”
“但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对吧？”
“……”
“啊，那是当然的，因为你是死基佬嘛。”
甚至不留给他回答的时间，江若时就嘿嘿嘿地笑了。和平常完全别无二致的傻笑，蠢得像只吉娃娃，蠢得让他坐如针毡。他想起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他和罗濒还是第一次见面，知更鸟说学姐高一的时候穷追猛打一个学长，后来发现那个学长是同性恋，才突然变成腐女的……然后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慌不择路地对江若时说：“等会，咱这跑题跑哪去了？！我是要出来看现场的啊，之前说好的委托呢？！”
江若时一愣，拍案而起：“卧槽！我们在干什么！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推理小说，老演言情戏的话读者可是会撕书的！快走！”
听到这句，司空茂之前再怎么过意不去，吐槽的心也被逼回来了，骂着“说得好像真有人在看咱们一样？！”一跃而起……然后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然后他们就下楼了，然后就是刚刚和晁杭在楼下的那一段并没有太大卵用的调查。然后他们回来了。然后名侦探再次竭力忘掉自己和学姐同时失恋的这件奇闻，夺过她手里的本子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心情复杂地接过话头或者说重开话题：
“说实话，我觉得这起事件是针对晁杭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一定会上厕所。虽然他说徐希哲喜欢画那个图案，但那种笑脸真的是个人都会画……所以切入点……还是应该主要放在那个魔法阵上。”
“嗯嗯，犯人用红颜料在一班地板上画了魔法阵，又成功逃脱之后，跑到五楼来上了个厕所。因为手头正好有用剩的颜料，出于恶作剧或者其他什么心态，离开之前在……”江若时在本子上奋笔疾书，忽然抬起头来，“诶诶？！等一下？！”
“——犯人为什么要特意到五楼来上厕所对吧。”
“对呀啊啊啊啊啊啊五楼从这边上来只有大礼堂这一个房间吧！！！那不就意味着——犯人就是咱们话剧社的成员么？！！”
“……”
司空茂觉得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对江若时的智商产生期待的自己真没救了。
“白痴，那天晚上咱们仨可是最后一个锁门的——”他捂住学姐惨叫的嘴，开口刚解释了一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放开她，尽可能快步地朝天台的另一边走去。估算着教学楼的形状和面积，走到合适的位置，抓住一块铁丝网，晃了晃。
天台的铁丝网就是普通的菱形铁丝网，坚硬而高大，足够拦住任何想要直接从这跳下来的人。铁丝完美严密地绕了天台一圈，高则足有三米以上。当然这不可能是一整块——以自己的身高作为对比，大约是由无数块1.5x2的矩形小铁丝网焊接起来的。
江若时追过来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见名侦探艰难地翻身上了水泥台，站稳之后，用双手抓住铁丝网，竟然开始试图往上攀爬。
她吓得尖叫起来：“——小茂？！你发什么疯？！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想不开了？！！！”
司空茂并不回头：
“我觉得我应该掉不下去……如果掉下去了，麻烦你跟大家解释下，这不是自杀，是因公殉职……”
PS:我觉得我最近特别勤劳………快来个人夸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