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杭是最后一个离开大礼堂的。
当然,如果不算上最后锁门的江若时,还有一直跟她在一起的那两个高一新生。
今天社团活动结束得有点晚。大家为了赶在晚自习铃响前回到教室,几乎都没耽搁什么时间。晁杭对同班的杨小峰说他上个厕所再回去,对方听了这话有点紧张,问:“你不会是又要死吧?”
他一愣,噗嗤一声乐了,说这回不,二十分钟我要是还没进班,你就可以报警。
……
这回晁杭是真的想去厕所。
关于自己上次“死掉”的原因,他没有把详细的内情告诉任何人。在警察某天突然找到他,希望他配合他们演一场戏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少年多少能够猜测到他们选中自己的理由,但他并不明白以自己在这件事中的立场,怎么会关键到能成为一个引蛇出洞的饵。
也没有人告诉他理由。
包括那个一切都结束之后他才知道,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夏韵的“夏韵”。
——摸着良心说话,晁杭挺喜欢夏韵的。他说不太好是哪种喜欢,虽然远远地看见她的背影都会脸红心跳,而且那种感觉他对其他人都从没有过,但那女孩就像一丛生长在断崖峭壁上的竹子,美则美矣,要认真地说爬上去摘,他连手都懒得伸出来。
“人这东西啊,可以翻过喜马拉雅山,可以横渡太平洋,可以在地球上飞,也可以在地球外头飞,可就是跨不过自个儿用小树枝在脚底下画的一条线——”
第一次看见他偷偷存在手机里的夏韵的照片的时候,徐希哲推了推眼镜,以每天早晨领读课文般,情感充沛、抑扬顿挫的语调,做出了以上感言。
“哥,能讲人话吗。”
“话剧社已经是你们学校的颜值巅峰了吧,看那里头,哪个男生有你帅?”
情感大师徐希哲的恋爱指导只有一句话:“看上谁了就追谁,不行分了换人再追。”他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地对晁杭说:“知道为什么多数恋爱都以分手告终不,因为性格不合。知道为什么多数情侣都性格不合不,男人见一面就说爱上一个姑娘,要为她拼死拼活的,都是狗屁。一见钟情能看见什么?不就一张脸呗?你那眼又不是X光透视眼,别说心了,连人姑娘今天穿什么内衣都看不见。”
“所以啊,”他拍着晁杭的肩膀,“喜欢,就得去试,去加深感情,看到底合适不合适。何况你条件本来就不差。谈恋爱就是赌博,赌博必胜法则是什么?一直赌到你赢为止。”
话是一套一套的。听得晁杭一愣一愣的。
……
话是这么说。
直到某天徐志摩先生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已经成为了话剧社二号顶梁柱的少年,也还是没有鼓起那个和夏韵告白的勇气。
——再后来,他偷偷喜欢的那个高不可攀的姑娘,在所有人的面前,对话剧社的一号顶梁柱告白……还被拒了。
……
礼堂的对面就有厕所。虽然规模比每层的公厕小一半,但设施也要稍微好上一点——每个便池中间会有个隔板。晁杭之前就听过有人骂,怎么没有门的女厕所就成七不可思议了,好歹你们还有隔板呢,我们男同志每天都得在旁边人眼皮底下掏小鸡就没人管?
——当然没人管,后来这还传成了个笑话。
挺好笑的。虽然先想着徐希哲再想这个,晁杭笑不出来。
厕所里没其他的人。他开始解皮带,金属扣子发出叮当的响声。
徐希哲说,撸管撸半天射出来的爽,跟憋尿憋半天尿出来的爽,其实是差不多的性质。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曾经尝试花式憋尿憋出高潮,当然结局太美暂且在此略过不计。
晁杭还是笑不出来。
不光笑不出来,他都尿不出来了。
最要命的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某个人的脚步声音。那脚步由远及近,不紧不慢,拐过洗手池,进入卫生间,在他右边的不知哪个隔间停下来,同样传出了解皮带扣的声音。
咔嚓咔嚓。
再之后是一阵畅快的水声。
晁杭下意识地摒着呼吸,不大希望那人发现此刻就在隔壁的自己。说也奇怪,往日在没隔板的便池里当众解手习惯了,此刻有了隔板,却反倒紧张得什么也嘘不出来。随后他心想,马上就要晚自习了,一般学生不大会来这里上厕所,更可能是个老师。出于学生怕老师的天性,他不想被人发现在这里的心态,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理解。
几秒钟后,隔壁的水声停止了。
那人提起裤子,抖了抖皮带,一脚踩下了冲水的按钮。
少年忽然感觉有点奇怪。
他听不到那人的呼吸声。无法判断对方的年龄,只能凭之前的脚步猜测,感觉不像什么身材高大的人,步伐稍微有些轻佻,也并没有成年人应有的稳重。难道说真是学生?可话剧社的人都走了,这时候哪个学生会来这里上厕所呢?
当然,现在想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因为对方已经离开了便池。那人晃晃荡荡地走到门口,在晁杭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转了个弯,又停下来,似乎站在了洗手池前面。
过了一会,有一种奇妙的,像是潮湿的手指与镜子摩擦产生的刺耳声音传了过来。
少年愣住了。
……
吱……
吱……
吱——
——
那声音真的超难听。一条能拐上十八个弯,宛如某种动物在濒死之际发出的悲鸣。晁杭初中的时候每次上厕所都会听到这种声音,一开始他简直要被烦死,但后来慢慢居然也习惯了。
“你干嘛每次都要画这个,反正过一会就干了,又留不下来……”
“嘁,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什么叫艺术。”
“……好吧。你手不疼么。”
“嘁,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什么叫为艺术献身……”
……
两次短的。一次稍长一些的。
“老徐……?徐希哲!徐希哲?!”
他终于失声叫了出来,只来得及草草提上自己的裤子,连皮带都没系,忍着憋得都有些痛的膀胱,疾步跑出了卫生间,朝外追去。
旁边隔间的水还在哗啦啦地响。
但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空无一人。只有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用红色的粘稠物质画着一个两条竖线和一个圆弧组成的笑脸。
§
那个时候,司空茂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立刻挡住自己的伤口,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罗濒的眼睛。
虽然这个动作,他甚至都没能坚持两秒钟。
一开始他只是感觉肚子凉了一下,稍微有点儿麻。但随后难以忍受的剧痛就从腹部喷涌出来,简直像要把他整个人从中间对半撕开,名侦探毫无招架之力,连“我是不是要死了”这个想法都没来得及冒出,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飞驰的救护车上。
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中间,罗濒双眼通红地握着他的手,司空茂发现肚子已经不疼了,想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下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抬起手臂的力气。
“你别动。别动你就不会死。”
罗濒只说了这一句话。
语气和当初对夏韵的时候有点儿像。
就好像……他在生气一样。
他是真的在生气……还是……想让我觉得他在生气呢。
司空茂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还是努力地嚅动嘴唇,挤了个委屈的表情,无声地用口型对他的鸟儿说:“对不起……你没事吧。”
然后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掉在自己脸上。
“你闭嘴……”
知更鸟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连一向整整齐齐的刘海都乱了。掉下来完全挡住了他的表情。
……
……
司空茂大概是真的命不该绝。
一把水果刀捅进他的肚子近九厘米,居然没有伤到任何内脏和血管。刀刃堪堪擦着肝脏过去,也许是不够锋利的缘故,尖端嵌入肠表皮一公分却没有割破,大夫给伤口消了毒缝了针,说至少留院观察两天,如果没有感染迹象就可以回家修养,保守估计半个多月可以完全痊愈。
但等他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罗濒不见了。
在外面等着他的人,竟然是高远杉。
司空茂只有一秒钟的惊讶,随即反应过来,这世界上大概也就这只鸟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如此理智,知道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过自己的父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迅速逃跑,甚至还把对自己来说最安全可靠的朋友叫了过来。
简直是绝了。
副班长的脸色罕见地阴沉。听完医生简单复述的伤情之后,才稍微缓和了点,走到被丢在手术室边的长椅上,几次尝试扶着墙起来却没一处使得上力气的名侦探面前,和他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钟。
司空茂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纠结了半天,小声挤出一句:“又……又麻烦你了……等我出院请你吃饭好不好……”
“金钱豹。”
高远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只说了三个字。
接着他躬下身来,绕过少年伸出来求帮扶的那只手,从背后托住了他的腰。
……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作死了你放开我——”
再接着他一路惨叫着被副班长公主抱到病房里,扔在了靠门边的那张床上。
同房的还有两个姑娘,自进门起就眼神诡异地盯着他俩看。司空茂的内心完全是崩溃的,也懒得再解释什么,转过头去无视她们,反正这确实有俩基佬,虽说不是一对就是了。
“那个罗濒说,他已经报过警了,你爸妈得让我来通知,顺便叫我别告诉他们,事发的时候你们两个在一块儿。”高远杉动作熟练地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司空茂缩进枕头里,可怜巴巴地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对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下来,说:“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给我解释清楚,今天放学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
……
七点近十五分的时候,陆文清一路狂奔着闯进了病房里。
高远杉竭尽所能地向她赔礼道歉,说今天放学后他们两个在事发的超市门口约见,但自己学校有点事,稍微晚了几分钟,赶到之后才发现出事了。司空茂则统一口径,说自己等他等得无聊,去超市外的广场活动区看热闹,突然背后一片骚乱,有人拿着刀闯进人群,可能是路过的匪徒正在逃跑,意外刺中了自己——
这个结果自然招来他妈一顿哭骂:“你爸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没事不要去那种人多的乱七八糟的地方!你等人可以在超市里面等啊!”名侦探耷拉着脑袋挨训,虽然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但总比让他们知道真相要好得多。而另一边,陆主编不但对高远杉完全没有责怪之言,甚至反过来说是茂茂给他添麻烦了,感谢他在自己来前一直在照顾她儿子。
……这话一点都没错。司空茂想了想那顿从初三一直欠他到现在的金钱豹,无言以对。
至于司教授……司城宇今天晚课,电话打不通。每次他讲课之前都会把手机关静音,大概等八点钟第二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才能知道这件事。司空茂特别特别想笑。虽然那时候他的麻药几乎已经失效了,稍微扯动腹部肌肉就疼得呲牙咧嘴。
再后来又过了不知几分钟……
一个让他心情异常复杂的人打开了病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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