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拥抱有时,避免拥抱有时。”————《传道书》
街上绚烂的灯光和接踵的人影从稀疏的树干间透了过来,还有众人齐声唱诵的赞歌,空灵且虚无的飘荡着。公园里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鹅毛似得雪簌簌的从头顶落下,有的落到了后脖颈上,然后被发热的皮肤瞬间融化成水,顺着脖子往下流淌,让埃布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此时埃布尔和那个男孩正并肩坐在长椅上,男孩低着头看着手里捧着的埃布尔准备给布伦丹的拿铁,不知在想什么。两个人从那句‘为什么孤独’的问话开始,到自然而然的坐在一起才不过几分钟,却像是渡过了整个人生。但埃布尔却有种很安心的感觉,这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和亲近感,是朋友所不能带给他的。
“我们都是孤独的人,都是被神遗弃在这世上的人。”男孩开口说道。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悲观?”埃布尔疑惑的说道,“要知道神是仁爱的,他时时刻刻都在我们身边。”
男孩凄然一笑,“可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他望着眼前的树林,林子的另一头是繁华喧嚣的街道,与此处的安静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们之所以能苟活,只是神一时的疏忽。但我们迟早会被神杀死,被他所认为的公平杀死。”
“咳,我觉得,”埃布尔觉得这个男孩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瞥了眼男孩苍白纤长的手指,半是关切半是转移话题,“你还是最好这个咖啡喝了,虽然有些苦,但起码能让你更暖和一点。”
男孩闻言,抬头看向埃布尔,他注视着埃布尔棕色的眼睛,似乎再找寻什么。最后,他咧嘴笑了,“我会喝的,真的。”
此时两个人正共用着埃布尔的耳机,耳机里播放的,是来自圣地亚哥的组合Switchfoot,这是个有名的福音乐队。耳机里放着的正是他们所出专辑里的歌曲,《Home》,这是首十分讲求旋律的歌,歌词大意是寻找星光所在的家。
埃布尔很喜欢里面的一句歌词‘It"s a longer way from yesterday。To where I am today。’昨天的路很长,而我今天又在哪里呢?无论是谁,漂泊的太久,都会极其渴望一个家。埃布尔的家庭经过变故,早已没有所谓的家,故而对这首歌特别有感悟,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男孩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很喜欢这首歌,It"s a long way from。The moon up to the sun。”男孩轻唱了一句歌词,开口说道,“但是可怕的不是回家的路很远,而是不知道家在哪儿,以及会有谁能陪我回家。”
这是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真正的家不是一间房子那么简单,还要有相处和洽的亲人,兄弟。这个男孩的家恐怕没有给他带来温暖吧?埃布尔默默的想着,没有说话。
看着男孩单薄瘦小的身躯,他只是伸出了手臂,将男孩揽在自己的怀里,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想说。只这么安静的搂着男孩,一起听着歌。
雪依然在下,歌曲渐入高潮,两个孤独的人在此刻彼此依靠取暖,他们离林子外面繁华的世界那么近,又那么远。好似在过去的那个漫长岁月里,两个人曾经也是如此的紧紧依靠,彼此共享着同样一份温暖。
耳机里还在放着《Home》的旋律,“Someday I"ll see home, home。All that"s in my head,Is in Your hands。”
埃布尔安静的看着眼前被林子遮挡的彩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慢慢的落下,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着。有的时候,永恒只是一瞬间,一瞬间即是永恒。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感慨,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埃布尔看了看显示,接听道。
“你在干嘛?”说话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语气有些含糊不清。
埃布尔总不好说我现在正亲密的搂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与他共用一个耳机浪漫的赏雪听歌吧?所以只好模模糊糊的说道,“嗯……我在莱斯特广场。”
“哦,苏珊大婶有说我吗?”郑蒙没有起疑,率尔问到自家性命。
“她说你要是还有下次就炒你的章鱼。”埃布尔有意向他的中文启蒙老师卖弄一下新学来的汉语词汇。
“那是鱿鱼!”郑蒙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喷嚏,嘟囔道,“看来下次得早点过去说几句好话哄哄她。”
“算了吧,今天你教我说得话我都对她说了,没有一点效果。”埃布尔一阵见血的说道,末了他又补了句,“我觉得她都对你的这话都有免疫了,你倒不如去嘟个嘴卖个萌,兴许她还能心软饶了你。”
郑蒙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了,埃布尔仔细听了听,发觉电话那头有上楼梯的脚步声,声音还很大,还有回声,应该是在一个很空阔的地方。
“你现在在哪儿?”埃布尔问道。
“嗯……”郑蒙嗓音低了几分,有气无力的说道,“在地铁站啊,刚刚买药回来。”
“你不是装病么?”埃布尔想起了苏珊的推断。
“谁说我装病了?这回是真的!”郑蒙反驳着,电话那头还配合的传来几声干瘪的咳嗽。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挂了。你多注意安全,记得带宵夜。”郑蒙很快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挂了电话。
“喂?喂?”埃布尔刚想说些什么,电话里就剩忙音了。
当埃布尔放下手机的时候,这才注意到那一直安静的靠着自己肩膀的男孩。
“额,不好意思啊。”埃布尔想了想,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得回去了,你的家人呢?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男孩没有理这句话,他抬起头问道,“他是你朋友吗?”
“是的,还是我同居的室友。”埃布尔坦白道。
“是亲如兄弟的那种朋友吗?”男孩执着的又问了句。
“嗯……这倒算不上。”埃布尔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乱了男孩顺滑的头发。
男孩并不觉得埃布尔这么做有什么出格,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他低垂着眼睑,似乎在想着什么事,片刻之后,方才声如蚊蚋的说道,“你也要去那个世俗世界么?就因为他们过着虚无的快乐?还是因为你不想显得自己在他们之间太孤独?”
男孩每一句话都如利箭插到埃布尔心口,他似乎想起了很多很多幼年的事情,那段灰暗的岁月无疑是他一生想要逃避的事实。
“其实,”埃布尔有些为难的说道,“也没什么啦,可能是我打小都不怎么合群吧,但也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孤独啊,人生嘛,总会遇到挚友的。”
“连亲人之间都有背叛与杀戮,更何况是挚友呢?”男孩说道,他惨淡的笑了笑,似乎也有不光彩的往事难以提起,“你快走吧,很幸运还有人等着你呢。”
埃布尔犹豫了一下,说实在的,他挺不放心大晚上就把一个男孩扔到公园里不管。虽说看男孩的衣着打扮肯定是出自一个富贵家庭,但未必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来个劫富济贫。
正这么想着,林子外突然响起了几声车子喇叭的叫唤,从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艳羡的惊呼声便可得知那车子是多么高贵奢侈。埃布尔屏息听了听,很快便注意到了几个人向公园里走来的脚步声。
“快走吧,你在不走,可走不掉了哦。”男孩再度抬起头看向埃布尔,促狭的一笑。
埃布尔暗自吐槽,这又不是来捉我的便衣,我又不认识他们为毛走不掉?于是他只是笑笑,“这些人是来接你的么?”
男孩眼睛直视着埃布尔,脸上好似写着‘不然你以为是来接你的么’。他笑笑不说话,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埃布尔将男孩头上被自己揉乱了的头发重新捋顺,又拍去了男孩肩上的雪花,这才说道,“那我走了,平安夜快乐!”
埃布尔拿起已经冷掉的饭盒往西边的一条道路走去,在拐弯的时候,他突然回了一下头,发现那个男孩还坐在原处不动,他的手紧紧的捧着早已冷却的拿铁,似乎拿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男孩本来是低着头的,此时却好像注意到了埃布尔的目光似得,他默契的抬起了头,张了张嘴,因为隔的太远,男孩说话的声音又很小,埃布尔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许是说再见什么的吧,埃布尔没有多加理会,他大方的招了招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你还是那样为人着想。”男孩用手轻轻抚摸着早已冷却的拿铁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感觉苦涩从喉间一路滑到腹部。他小声说道,“你永远都把自己认为好的分享给别人,但你却从没想过别人是不是也认为那是好的呢?”
“恕属下冒昧。”这时从男孩身后走过来几个人,他们都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其中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躬身对男孩说道,“您若要找的就是他,为何刚才不按照您的计划……”
“这不是他。”男孩打断道,他轻轻的跳到地上,身上的雪屑顿时被一股风吹拂得四散飞舞,像细小的精灵围绕着男孩。此时林子外面的赞歌声和人群的熙攘声突然被放大了,好像是被刻意压制之后的释放。这个公园刚才仿佛被笼罩在一股神秘的力量里,在其中的所有物质都会被刻意削弱,这种削弱一般人是无法体察得出来,只有那些与众不同的人才可以从中得知。
这男子闻言明显一愣,心道既然不是那个人您刚刚干嘛表现出亲人相见感情不能自已的样子?
“最起码,现在的他还不是他。”男孩说了句绕口的话,然后随手将手中的拿铁放到那人手上。他转身看向对方坚毅的面容,语气不复刚才的柔软和伤感,而是冰冷凌厉的说道,“你放心,救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那个时候,你们都能逃脱审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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