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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 ————《诗篇》

公元1998年,12月24日。

英国伦敦,唐人街。

在这个节日里,对于那些身处异国他乡,聚居在此地的华人们来说,少不了要入乡随俗一番。于是整个唐人街街道两边的商铺,无论是飞檐窗棂,还是雕花门庭,都挂满了冬青树枝编就的圣诞节环,门口摆放几棵彩灯缠绕的圣诞树,再加上特色的红灯笼,俨然一副中西结合的样子。甚至,会做生意的中国人还在玻璃窗上贴了圣诞老人的头像以及涂上了“Happy Christmas !”的字样。

尽管做了怎么多,在这个人人都期望着回家的夜晚,唐人街的商家这么做也并没有为他们带来预期的客流量。

这对地处唐人街某个小角落的中国餐馆,潇湘菜馆来说,没有客流量,就是没有客人,没有客人,就是没有多少盘子碗筷,没有多少盘子碗筷,就意味着后厨房那个打工的年轻人会有个很轻松的工作量。

“感谢上帝!今天的盘子比往常少了一半!”埃布尔将最后一个刷干净的盘子放到一边的清水盆子里后,如释重负的说道。

“埃布尔,”菜馆老板娘苏珊从前厅走了过来,“今天晚上没什么生意,你就干到这里吧,早点回去过平安夜。”

“谢谢苏珊姐!”埃布尔爽快的答道,说着便将冲洗干净的碗碟放回碗柜,然后摘下手上戴的塑胶手套。

“你这小子,嘴怎么这么甜!”苏珊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在脸上绽放了一朵菊花,她走过来亲昵的捏了捏埃布尔的脸颊,在暗自感叹了那年轻人皮肤独有的顺滑和紧致后,这才松手叹气,无限感怀的说道,“我可是个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哪能当你的姐姐。”

“哪里的话,苏珊姐姐在我心里一直年轻貌美!”埃布尔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某人教他的违心话语,“您要是到我学校走一圈,准能把弗雷德他们给迷住!”

这话说得到是没错,弗雷德那几个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猩猩对任何成熟女性都着迷,埃布尔心里如是想到。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话哦!”苏珊姐姐没有被甜言蜜语所丧失理智,她狡黠的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精明,“是不是郑蒙那个小崽子让你这么说的?”

埃布尔脸色瞬间一变,露出谎言被揭穿的窘迫。“这,没有,他没让我这么说。”

“哼!”苏珊姐姐登时变了脸,双手叉于腰际,赫然一副包租婆的架势,“你回去告诉那个臭小子!再怎么说好听的也没用!在平安夜生意这么忙的时候居然还敢旷工不来,扣他工资准没跑的!”

埃布尔的中文水平只局限于正常交流,所以不明白苏珊话中的‘准没跑’是什么意思,准是谁?干嘛没跑?但眼下并不是跟苏珊姐姐讨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时候,他老老实实的争辩道,“今天晚上不是没什么生意么?再说了,郑蒙他说他病了,不是故意旷工的。”

苏珊听了这话不禁扶额为埃布尔表示叹服,“这小子三天两头的请假生病,发工资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你还没有得出点经验教训啊?”

“这次跟往常好像不一样……”埃布尔说起了当事人症状。“他脸红的特厉害,额头还有点烫。”

“那是暖气开太大了,你回去开窗放点冷空气进来就好。”

“他还眼神迷糊,说话有些神志不清呢!”埃布尔找出了一条貌似当事人发高烧的症状。

苏珊姐姐此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道,“那是因为他没睡醒,下次再这样你可以给他一巴掌。”

“不会吧!”埃布尔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又装病骗我!”

“说了你还年轻,论心眼怎么斗得过郑蒙那个臭小子?”苏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当初他来我这找工作的时候还硬说自己是路遇歹徒的富二代呢,其实还不是个打工的穷学生?”

“这我听郑蒙说过,他说那天是愚人节,故意逗你玩儿的。”埃布尔插了句嘴,这个‘玩儿’的某地口音到是说得极遛。

苏珊姐姐老脸一红,似乎想起了被某人耍的黑历史。她顿时不想跟眼前这个楞头青友好交流了,于是粗鲁的将放在厨房案桌上的饭盒一把塞到埃布尔手里,并把他连赶带哄的赶了出去。

“饭盒里的菜拿回去作宵夜。然后你告诉那臭小子,下次再旷工,老娘就炒了他!”

“知道啦苏珊姐!”

埃布尔告别了苏珊老板娘之后,便提着饭盒,戴着耳机一路慢悠悠的往附近的莱斯特广场走去。

莱斯特广场位于唐人街和特拉法加广场之间,是伦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著名的白金汉宫和唐宁街都离他不远。由于Square在英文中的意思,不仅仅是指广场,还可以指街心花园。所以,埃布尔要去的地方或许叫莱斯特花园更为贴切一些。

每年的圣诞节和平安夜,广场都会举行盛大的园游会,随街派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四处拍照的游客,人满为患的戏院剧院,还有那些宰人不偿命的旅游商店。这一切,便是1998年伦敦市中心平安夜的景象。

埃布尔没有在这热闹的街道上停留,在买了两杯热和的拿铁咖啡,以及客气的拒绝了几位寂寞女士的热情相邀之后,一个人走进了广场中间的小公园里。公园很罕见的没有进行任何的活动,仿佛有人故意将这片区域与外界隔离开来,外面街上的欢歌笑语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这个季节的公园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游人留步的景色,青草枯黄,落木萧森。长椅边上的路灯撒下一片昏黄,阴翳的天空似乎开始下起了雪,像尘埃一样漂浮在灯光下。

公园中心矗立着英国文豪莎士比亚的铜像,周围还有几只海豚围绕他,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寓意。在铜像的左前方,有一把空无一人的长椅,黄色的灯光从上方打下,与椅后阴暗的树林形成强烈的对比,却给人带来异样的和谐与寂寞。

埃布尔轻车熟路的走到长椅边上坐下,他将饭盒放到一边,手插到口袋里,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听着歌曲,灯光照在他金色的头发上熠熠生辉,笔直且挺立的鼻梁,深邃的棕色眼睛,粗大的指节和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是个典型的英伦男子的样貌。

他漫无边际的走着神,似乎并不急着回去看那个“生病”的室友。

很显然,他在等人,等一个在这附近的流浪汉。那个人叫布伦丹,自诩是个流浪歌手,其实连把像样的吉他都没有。但他很会聊天胡侃,时常会跟埃布尔说一些关于莎士比亚写的十四行诗,并以此言之凿凿的认定莎士比亚是个双性恋。

埃布尔每次只是安静的做个听众,从没有觉得布伦丹所说的有什么不对。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虽然布伦丹每次都会把他的夜宵吃掉,偶尔会找他借点小钱赞助他的艺术大业。但埃布尔从未觉得不妥,他喜欢布伦丹这样的人,能够在他身边像正常朋友那样絮絮叨叨,毫无顾忌的说话,而不是像曾经遇到的那些伙伴,永远在猜忌,嫉恨的眼光下与之交往。

虽然郑蒙也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但也许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少了些共同点,对于这个从古老的东方国度来的人,郑蒙常常给埃布尔一些说不清道不白的感觉。

今天是平安夜,不知道布伦丹又混到哪个街头去卖弄他那粗糙的男中音了。耳机里一曲终了,埃布尔回过了神,轻轻拍下身上细碎的雪花。正准备起身走到不远的地铁站回家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穿着一身黑色的,似乎是中世纪欧洲的哥特式的礼服,被翻到外面的白衬衫领口绣着繁杂的银色纹饰。一件黑色的斗篷罩在他身后,像是哪个中世纪的贵族少爷迷失在了二十世纪的街上。他精致的面容被灯光映成健康的黄色,蓬松的头发让人忍不住要往他头顶抓一把。

他像是在埃布尔面前站了很长时间,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头上,快要把他塑成一个雪人。

这个孤独的男孩站在灯光下,显得是那么的落寞,他眼底流露出的悲伤让埃布尔看了心底莫名的发酸。埃布尔见过很多伤心的孩子,但从没有过这样的情感,他不明白这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可怜?是同情?还是与之一同的悲伤?

“你怎么,”埃布尔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就一个人?”

男孩抬头,用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带着些许疑惑,轻轻说道,“你不也是一个人么?你不应该有很多人陪伴着的么,他们像群星围绕着月亮,你就像他们眼中唯一的光。”

“可是,这么久了。”男孩又问道,“你为什么是孤独的一个人呢?”

是啊,我为什么是孤独的一个人呢?埃布尔默默地想着,他从小到大都很少有知心的朋友,他也想像男孩所说的哪样成为别人眼里的光,可是从没有过。所以他特别渴望友情,这就是为什么明知布伦丹只是为了从他这里获得食物,而埃布尔却仍然要与他说话的缘故。

身边没有一个人,实在是太孤独了。

埃布尔眼中的光芒一时间黯淡了几分,“是啊,这么久了。”他喃喃自语道:

“我为什么是孤独的一个人呢?”

PS:运动会!运动会!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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