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晌午,热气腾腾的稀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他的肚子比他的脑子更早地醒了过来。
翻身起来,身上的伤痕让他不自觉地轻呼出声。
“啊,我儿你终于醒啦!”老头子兴高采烈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拉住元宵一阵狂摸,“让我看看,身上还有哪里痛的,来,爸爸帮你揉揉。”
元宵登时一阵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奋力挣脱老头子的鸡爪,连连打了几个冷颤。
他干脆利落摆出了经典三问:“这是哪,你是谁,想干嘛?”
不料老头子被这么一问,立马就泪崩了:“我的儿,我是你爸爸啊!”
元宵一口气没上来,眼睛翻白就要再晕过去。
老头三步并两步过来就要扶他,元宵骇了一跳,跳到一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你爸爸啊!”老头泪眼朦胧,干脆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十一个三年啊!”
元宵大惊:“你怎么知道三年之约,莫非,你真的是我爹?”
老头子捶胸顿足,神情庄严壮烈:“我要不是你爸爸,我就是你孙子!”
元宵顿时绝倒。
“那,你姓什么?”元宵试探问道。
“胡!”老头吐字清晰无比,“大家都叫我‘胡瞎子’!”
元宵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双眼,竟然都是白的!黑色的瞳仁只剩下针尖般的一点,不是特别去看都注意不到。
难怪被叫做“瞎子”。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乡吗?”元宵神情不变,继续问道。
“青羊山!”胡瞎子的语气肯定。
元宵顿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失望。
不料胡瞎子连珠炮一般道:“……黑狗寨、野猪林、仙人石、盘蛇窟、博望坡、新野原、迷离谷……”
元宵听得目瞪口呆,前面的还好,后面的名字听都没听过,却见胡瞎子口沫四溅,神情专注,一口气足足说了半盏茶时间,才颇为失落道:“我能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
元宵听了许久,也没能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那个名字,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这胡瞎子虽然看着脑子有些问题,却不是完全的傻子,眼见元宵表情不对,嘴巴瘪了瘪,就要放声大哭。
他不知怎地生得一副破锣嗓子,平时说话还没什么,但凡大喜大悲,无论是哭是笑,都能让人瞬间感到十二分的烦躁,盖因此人声音极富穿透力和辨识度,只要身在左近,想不听都不行,堪称“魔音入脑”。
元宵方才已经吃够了苦头,哪里还能让他再逞威风,抓起胡瞎子身上的破布就捂住了他的嘴。
胡瞎子死死盯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看得他心慌。
等到胡瞎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元宵才继续问道:“你为何等了三十三年?”
胡瞎子不说话了。
元宵又问了几个问题,但胡瞎子都只是紧紧闭着嘴,打死也不开口了。
元宵顿时觉得烦躁起来:刚才不让你说你噼里啪啦说个没完,现在让你讲你又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屁来,到底是闹哪样?
然而元宵本身就体弱,没什么战斗力。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自己要找的人,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确认,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他动粗的。
元宵想了一阵,对这家伙完全打骂不得,又说不通道理,看来只能慢慢来了。
又想起自己昏迷前是被那个臭名昭著的“傻乐”给揍了一顿,相比于眼前这个,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滚刀肉,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胡瞎子见他神情苦恼又带着痛苦,连忙扶他躺下,舀来稀粥,就要喂他。
他赶忙接过:“我自己来,自己来。”
胡瞎子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没有给别人喂过饭呢,让我试试吧。”
元宵尴尬不已:“我都三十多了啊,正常的话孩子都好大了,这种年纪,还被喂饭,成何体统。”
好说歹说,总归胡瞎子讲不过他,也不愿真拗了他,于是跑到庙门前吹风去了。
元宵看着胡瞎子干瘦的背影,一时间,思绪万千。
……
“我本来,是准备带你再去找那李家姑娘,顺带看看……哦不,顺带试着说服她娘,让她放下固执,莫要让莫须有的‘修真’来毁了年轻人的幸福的。”徐老爹双目通红,“没想到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杀了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徐乐嗫嚅道:“您不是说那李姑娘有可能是我姐姐么?”
徐老爹吸了吸鼻子,眼泪哗哗而下:“那也只是推测。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谁又能保证,那一夕之欢就一定能结出最终的果实呢?”
徐老爹抽出纸巾擦了擦鼻涕:“罢了罢了,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调查的捕快恐怕已经摸到了蛛丝马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上门拿人。”
随后把纸巾扔掉,又拿了一张新的,呜呜呜呜地哭着擦着:“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爷爷交代啊!”
擦完眼泪,徐老爹目光坚定道:“逃吧!”
徐乐面色一肃,摇摇头沉声道:“孩儿不愿背井离乡,还是自首吧!”
“不行!”徐老爹断然拒绝,“去自首的话,谁知道那些黑心的官差会怎么对待我家笑笑,万一死掉的那家伙家里水深,那我儿岂不是死定了?还是逃吧,只要不被抓到,我们都还可以帮忙策应周旋。一旦进了牢,天知道会遇上些什么!”
“哦。”徐乐顿时如泄气的皮球似的,“好吧。”
房门外,偷听的徐福徐禄兄弟俩抬起了头,徐福摇头道:“看来笑笑要准备逃亡了。”
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徐禄赶紧拉住他:“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如果那算命先生没死,笑笑就啥事没有了,最多赔个医药费。”徐福苦笑道,“问题是,你笑笑哥把人直接给打死了啊,根本无解的。”
见徐禄还不甘心,徐福耐心解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做了错事,那就必须承担做错了事情的后果。现在摆在面前的本来就只有两条路,要么逃亡要么自首。你也听到了,大伯不愿笑笑自首,那就只有逃亡一途可走了。”
“可是……”徐禄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徐福猛一挥手,“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哦。”徐禄失落低下头去。
“好了,去帮忙收拾东西吧。”徐福不忍见弟弟失落的模样,语气温和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