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赵睿有点不明白她的用意。
萧溯月继续说道:“我就是这种女孩。我并不孤僻,现在的我甚至可以说很活泼,但大多时候我又很懒,懒得经营亲密关系,要么就是哲学层面的爱自由,任何一种固定的关系都会束缚自己。跟男生交往时,我总是只能拿出自己的一个维度,很难找到一个像我一样立体的人。”
“我理解。”
他脚底开始发凉。
“但是我遇到了薛霸。我开始觉得像我一样浑身是缺点的人也值得信赖,我不想被照顾,最好的爱情对象应该是互补的,要彼此都有不足,才称得上是互补。你实在是太优秀了。我不知道你对他具体说了什么,可我不想让他就这么继续消沉下去。他好不容易才敞开心扉,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又关上了,我不愿意。”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咄咄逼人。
但目光却还是那么倔强,火辣辣的,像一颗鲜红的泰国朝天椒。
这让赵睿立刻想起了高二那年的她。
沉默持续在二人之间发酵。心慌的气味弥漫着距离不到五十厘米的狭小空间。时间停顿得越久,他的自信就越像泡沫随风飘散。
“……行,我明白了。”许久,他缓缓收起下巴,靠在电脑椅上,面带客气的微笑,“你放心,我不会继续让你为难。”
疏离感。
只是一瞬间,他立刻回到了“陌生人”相处的疏离状态。他拍了拍她的肩,吃力得像个七旬老人。萧溯月觉得有点遗憾,她相信赵睿能成为她的好朋友。可惜,一切都太刻意了。她也无法在万事尽占优势的他面前体会到被需要的感觉。
他就像一位老师,一位家长,而不是……一位异性的爱人。
“谢谢你,会长。”
她松了口气。
从她自始至终坚持叫他“会长”这一点来看,他的败北似乎也是一种必然。
“嗯。不客气。”
赵睿面带假笑,又做了个谁也读不懂的口型。
——我不会放弃的,萧溯月。
望着她回到自己座位时的背影,这位素来充满高瞻远瞩的天之骄子,第一次露出了恋恋不舍的眼神。但他心中的珍惜之火却依旧熊熊燃烧。
也许哪一天……趁薛霸出现漏洞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从恋爱赢家的宝座上扯下来。
第二天早上10点,全员躺尸的建筑系男生宿舍来了位意外访客。
“你好,我去303寝室找人。”
单马尾棕发少女放下帆布袋、在来访人员名单上签名,她的笔触流畅飘逸,又潦草得难以辨认,颇有几分祭侄文稿的风范,随后,她在一众刚起床还没洗脸的男生们的注目礼下走到了走廊中央房间的门前。
“薛霸。”
她直接喊了想找的人。
门内一片寂静。
萧溯月也不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等里面传来回应。
此时,缩在电脑椅上的薛霸裹着小杯子,紧张兮兮地盯着桌面上的《安全建筑设计手册》,又抽出一张A4白纸,拿马克笔在上面随手涂画着除他本人以外谁也看不懂的“大师草图”。
过了好久,见无人回答,她便敲了敲门。
“我知道你起床了。”
她算好了他的作息,像薛霸这种理性主义做派没可能睡懒觉到现在。这下,当事人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我不在。”
他的脑子不听使唤,手在白纸上来回移动,很快勾勒出了她生气时的表情,虽然笔迹十分颤抖,但旁人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夜叉状态的萧溯月。
室友牛牛戳了戳薛霸的后背。
“是她吧?她怎么来了?”
“别吵。”
“你去开门呀!我还要上厕所呢!”看他捂着裆部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
“给我憋着。”
“那我可要尿你身上了!”
很快两人就因意见不合扭打在一起,胳膊交缠的角度格外诡异,也许是此前练习瑜伽的成果——姿势之奇怪,就如敦煌壁画上飞天的仙女。
“我听会长说了,他告诉了你我和他之间的事。”门外的她索性摊牌,“你是不是也该从宿舍出来了?”
不,心爱的女生就站在自家宿舍门外,谁都会像他一样紧张。
而学霸薛霸的紧张又独具一格,他飞速眨眼,频率快得随时可能会穿越,手上的马克笔反而越画越快,在初具雏形的萧溯月身边画了一个他自己:神情纠结,双手插裤兜,挺直腰背,嘴角不自然地抿在一起。正是他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绘画是会泄露人心的。
他犹豫了片刻,笔尖悬在纸上,未完成的腿部动作也因此僵持——
是应该抬腿迈出一步,还是应该战略性后退?
“——叮!”
手机发出了愉快的铃声。他慌忙戴上耳机,以免脱脱和自己之间的对话被室友们听见。尽管他们都知道他有个人工智能恋爱攻略伙伴——那是他上次在建筑馆告白的时候亲口说出来的。
“用户薛,系统显示,萧溯月对您的好感度已经达到饱和值。”
“饱和值?”
“您此刻打开门的结果是薛定谔的猫。只有打开之后才能知道。”
闻言,薛霸仍保持着警惕握手机的姿态。
“最新的脱单概率是多少?”
“经升级算法估计,约为——”
脱脱的话语说到一半,门外的萧溯月以中气十足的嗓音盖过了它。
“——薛霸!别自闭了!我有话想对你说!你听不听?”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用如此接近女高音的语气说话,薛霸浑身一震,感到本能支使自己想要拔腿而逃。但他盯着桌上的草稿画,勒令小心脏冷静下来,才从嘴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你能……先回去吗?等我准备好……再说。”
他的声音格外沉着,但那都是假象。实际上内心深处的“薛霸”已经开始绕着巨大的萧溯月雕像在跑全程马拉松了。
“啊?喂!”室友们疯狂拍打着他的后背,“有你这样儿的吗?!”
“学霸!争点气!”
“别怂啊!”
他们悬着的心、热切想吃瓜看戏的冲动、以及对挚友感情生活的关注都悬在萧溯月没说完的话上了,怎么这个憨学霸生生吊着他们、不给事情瞬间爆炸的机会!
可惜的是,萧溯月选择了冷冷的回应。
“好吧。我下次再来。”
“——啊、等一下!萧大姐!我把他拖出来了!”
牛牛一把打开宿舍门,然而此言一出,就算这群闷骚室友们再想吃瓜,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学霸!”他肠子都悔青了,“她一定会生气的!煮熟的鸭子要飞啦!你的脱单大业怎么办?!”
处于脱力状态的薛霸无心回答他,只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白纸。在那里,刚才画好的草稿画现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干涸,就像被风干的记忆,深蓝色的笔触一点点褪为浅蓝。
他的恋爱或许也和这张画一样,走进了随时可能断头的死胡同。
“学霸,我是真搞不明白你到底想怎么样。听她说完不行吗?”
当晚,在桃李园食堂,甄乐雨气呼呼地找他同桌吃饭,再度打开了话匣子。薛霸点了一碗鱼香肉丝饭,咔咔咔往嘴里塞。他塞得过快,导致两边的腮帮子都鼓成了河豚,连咀嚼都变得十分困难。
“我突然有点想和她保持距离。”他口齿不清地说。
“为什么?”
她的追问让薛霸放下了筷子。
这个答案他想了很久。
“因为……只有远远地眺望的时候,我才能一直保持这种美好的感情。一旦接近她,这种感觉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你给我的恋爱科普书里也说过,多数人对恋爱的憧憬都是这样,他们喜欢的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的印象,就像一幅画,但是,如果真切地知道这幅画里画的是哪几棵树、哪条河、哪里的炊烟,反而会失去这种美感。”
而后他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话语表示赞同。
“抱歉,我无法理解你的意思,根据这段话我只能推测出你对美学的观点倾向于功能主义。但爱情是另一回事吧?”
“那是建筑方面的理论,对人可不适用。”
他的思维越来越偏离甄乐雨的预期轨道。她打开笔记本啪啦啪啦一阵打字,脱脱立刻在后台上传了一份Bug提交文档,以便开发者团队随时查阅。接着她又说:“我的APP能用比例分析法确定人类的外貌评分,主要注重对称、和谐、简洁三方面的数值。但我不明白你用美感做比喻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放弃吗?都走到这一步了?”
“纯视觉审美和综合审美是不同的。溯月在发现我无聊平庸的本质之后一定不会喜欢我。”他坚持道。
“你这只是在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缺点被发现、害怕她的期待落空,但世上哪有人是完美无缺的?”
“赵睿就是。按照常人的视角。”
“……我就不同意你这个观点!他在我眼里还不如你呢!要是非得从你们俩中间选一个假结婚,那我肯定选你!”
“为什么非得假设你要结婚的情况?你是独身主义者吧,你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连人群特征都不一样的样本没法放在一起比较。”
甄乐雨“啪”地拍了一下桌面,四周的同学都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随后她不耐烦地坐下,翘起二郎腿,开始学孟母的语气教育自己的“儿子”:“学霸啊学霸,你这只是跟婚前恐惧症类似的病状。别想那么多,恋爱会让你有所改变,两个人相处也必然遇到摩擦,这很正常。害怕也没用,恐惧只会让人束手束脚,如果你真心想改变现状的状况,就必须采取行动!我最欣赏的你的高行动力难道已经退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