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这种时候如果你想拒绝我的话，会说什么？”萧溯月问。

薛霸紧张得脸都变色了，她的话题却突然又打击了他无理由膨胀的自信心——原来她只是举个例子。他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呃，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然后，告白的人就只能惨兮兮地强颜欢笑，说一句：我是开玩笑的。因为只有这样，两个人之间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算双方都心知肚明有什么发生了，也可以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似乎话里有话，“你想了解我的为人。你想成为我的知心朋友。哪怕牺牲掉性别优势也想接近我。但这些特征恰恰说明了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情，是友情。”

“友情？”

“嗯，友情。友情升华成爱情需要一些契机，让我们慢慢来吧，薛霸。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我……”

他也许是个死板的人，薛霸用力推搡着愣住的自己的后背，可身体却一动不动。不知变通，自以为是，出口谎言，脾性高傲，也是，她不可能喜欢上这样的人。

他们之间，只能是友情。

那就如此接受吧。最好的朋友，萧溯月。

午前的阳光炙烤着皮肤，几乎散发出了焦灼的味道，萧溯月和薛霸就坐在那儿，面对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这对薛霸来说是新鲜事，此前他不仅烦于社交活动、还有座心中的钟表掐着对话时间、恨不得一丝不浪费全用于学习上，像现在这样和人闲聊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这两个多月来他变得有些古怪。而且他竟然觉得聊天很有意思。这简直是对多年来一心扑在学术科研的“薛霸”的挑衅。

一定是明白双方只能做朋友之后的豁然开朗。

“溯月，你不用去忙别的课吗？”

“嗯？没事，在这里看看书挺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么个不受打扰的好地方，很像《红楼》里那些小姐少爷读闲书的小亭子。”

“不客气。”

在对谈的空隙，他的精力很难集中，只是拿出马克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萧溯月则安静地看着他写写画画，头颅上下摇动着，似乎一点不在乎这难言的沉默。

她想起了一句话。

——两个人相处最和谐的状态，就是即使谁都不说话，也能觉得很舒服。

“滋滋……滋滋……”

突然手机响了。是她的。她看了看薛霸，对方露出了“接吧”的表情，于是她点点头，划开了锁屏。

“喂？”

“溯月！能不能现在回活动室一下？”是历史文创协会的会长赵睿，“我刚从江西回来，不想把礼物也背回宿舍了，这一大袋子太沉。但我忘了带活动室的钥匙。”

她欣然应允：“好。薛霸也在，我们一起过去。”

“你和薛霸……”

对方欲言又止。

“什么？”

“你们在一起了吗？”

犹豫再三，赵睿还是选择了追问。

他站在光线不足的廊下，独自一人，身边放着一只行李箱和一个大麻袋。昏暗让他的面部表情有些难以辨别。

萧溯月头摇得像鼓掌玩具，“没有，绝对没有。您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

“……哦，没事，没有就好。”是她的错觉吗，她好像觉得赵睿松了口气，“赶紧过来吧，我也叫了大家，等着到齐了好赶紧发礼物呢。”

“嗯。”

她面带微笑地挂了电话。此时，她才发现坐在对面的薛霸方才一直好奇地看着自己，握着马克笔的手悬浮在半空，手臂僵硬，好像时间被暂停。

“是会长？”薛霸试探地问。

“是。”

“他说什么了？”

看到薛霸憋得十分辛苦的神色，她卖关子似的停顿了片刻，坏笑道。

“嗯……不告诉你。”

刹那间，甜蜜的糖浆和酸牙的柠檬汁搅和在一起，流进薛霸脑海中那颗名为“心”的大碗，汇聚成半透明的、闪着晶莹光线的液体，让他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薛霸再次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自己已站在活动室门口。

在和煦的橙色灯光下，精英会长赵睿像往常一样变身土特产大使，把他参加的某个单听名称就洋气得要死的国际大会会场周边淘来的好东西分发给每一个协会成员。这已经是协会不定期的福利条款了。

“这是我从江西带来的橙子，大家一起吃！”

“和巴西的有不一样吗？”

“这个更有乡土气息！不甜不要钱！”

今天他还正好穿着红白条纹休闲西装，和圣诞老人完美重合。一轮转悠下来，发到薛霸和萧溯月面前时，赵睿得意地露出了“看我计算多精准”的表情。

“正好还剩两个。给。”

他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

薛霸低头看着手中圆滚滚的香橙，又瞥了一眼萧溯月的那个，心里顿时有了想法。

“等我一下。”

说着，他转身从桌上拿来一把小水果刀。

“你在干什么？”

萧溯月不解地望着他。

“分橙子。这俩大小不一样。”薛霸举起自己的橙子，放到她手边，对比着说，“我切一半给你。”

“哪有大小不一样？不都是一种吗？”

“橙子是生物，活着的时候大小不一样很正常。建筑学生对尺度非常敏锐，所以能立刻看出它们的直径。这颗最小直径10厘米，而这颗最小直径12厘米，差额足足有2厘米，无法坐视不理。”

他下刀快准狠，多亏平日经常切模型玩的训练，没几刀就把两个橙子都切成了标准大小的八块，切口正对橙脐，连边缘的白线都不多不少、格外平均。

“强迫症。”萧溯月吐槽道。

“分橙子就要公平。这样比我直接把大的这个换给你更好接受吧？”

他果然还惦记着拒绝AA被她逃走的那顿晚饭。

她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也不是会介意一点点差别的人啦……上次是因为米其林实在太贵了。”

“不行，站在我的角度不可以。我不想破坏任何人的平等感，越是这种细节，越需要加倍注意。”薛霸执意道，“以前我在这方面太神经大条，已经被AI骂得狗血淋头了。”

“它还会骂人？”

“AI不会，但它的开发者会，而且骂得可戳心了。”薛霸严肃地控诉着脱脱的恶行，“你体会过那种被程序员骂到五脏俱损心神失智的绝望吗？”

要是人工智能有情感，心里肯定对薛霸这种秒秒钟卖队友的行为感到不齿。

“那要是别人欠你人情呢？”见这边说不通，萧溯月换了个方向，“如果我拿到了大的橙子，怎么办？你会直接让给我吗？”

这次他却回答得很爽快。

“当然，女士优先。如果只是少量差距的话，可以无视。”

“这很奇怪吧？”她嘟起了嘴，“自己和别人差别对待？”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平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反正不管你打算说什么，我都不会把切完的橙子拼回去，现在你可以开始说了。请。”

他做了个有礼貌的“让位”手势。

萧溯月双手叉腰。

“好啊，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让我说，那我就——”

“打扰一下，我想做个最后确认。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吧？”

是赵睿。

他生硬地打断了二人的斗技。气场全开、连姿势都摆得滴水不漏的二人瞬间变成了中二少年公开处刑。

“……算是。吧。”

虽然不知他问这种问题居心何在，但薛霸还是眨了眨眼，实话实说。

萧溯月默认般地露出一个微笑。

“嗯。我们没在一起，目前还是普通朋友。”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薛霸还是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居然这么果断……

“……呼，那就好！”从他这儿也得到确认的赵睿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快乐，随后，他说话也高调了起来，“起初看你们俩关系那么僵，我都担心死了。如今部员之间能友好相处我也很高兴。溯月，作为宣传部的部长，你要起到充分的带头作用喔！要是再有张弛那样的人找你麻烦，你什么都不用做，找我来替你解决问题就对了！多信赖一下你的会长啊！”

“我会的。”

“社团之外的事也尽管找我商量。百无禁忌。只要是你打来的电话，我不管多忙都会接。”

“谢谢。”

萧溯月只当他在客气，全盘接受般地点了点头。

但薛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他恋爱中的头脑仿佛配置了全新的信息处理系统，对任何可能接近萧溯月的男性都自动搭建防御墙，而萧溯月那极度自然友善的回应又让他心中坐实了赵睿的不怀好意，满腔骚动无处可去。

“多信赖一下你的会长”、“社团之外的事也尽管找我商量”、“只要是你打来的电话不管多忙都会接”？

他心里的火苗“蹭”地冒了三尺高。

就在赵睿准备扭头去找其他同学交待近期工作的时候，下一秒，他就被脑子一片混乱的薛霸叫住了。

“——会长！”

“在。怎么，你也想找我谈心？”

“会长。”没料到看似胸无城府的薛霸一说话就让他的微笑凝固成冰，“难道……你喜欢溯月吗？”

“？？？”

当事人萧溯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全场所有人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好像他无意间宣布了地球在宇宙中成为三体人的目标这样恐怖的惊天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