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偶然出现在建筑馆的历史系才女紧急修复精图的新闻就传遍了院系内的大街小巷。
不过比起她挽救精图的过程,更要命的还是精图被咖啡打湿的奇葩诱因——也就是新晋网红学霸薛霸的史诗级感情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
“哦,学霸追历史系的学妹,追到差点用咖啡泼坏别人精图的那件事?”
“对!据说他当场表白了耶!”
“对方没有答应?”
“也没拒绝。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那学妹长得也好漂亮啊,要是以前的学霸,我肯定觉得他俩不配。不过现在学霸也挺有那种感觉的……嘿嘿嘿,我觉得我可以关注一下他的微博号。”
“老娘好想谈恋爱啊——”
这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关于他的小道消息,而暴风雨中心的薛霸却正在为另一件事苦恼。
没错,那就是萧溯月的反应。
他本以为她一定会因此勃然大怒转身就走、或是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从此成为路人,反正没道理继续和他友好共处,但AI给出的结论却与之背道而驰:
“——叮!恭喜您,用户薛,萧溯月对您的好感度已经上升到新阶段啦!我们姑且可以称之为: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我不信。”
“这是事实。”
“她明明没接受我的表白!”
甄乐雨替AI解释道:“这只能代表她在犹豫嘛。再说了,名义上是朋友难道就不能谈恋爱?”
“啊?你这什么逻辑?”薛霸满头问号。
“成年人的逻辑。”
他翻了个白眼。“我看是渣男逻辑。”
甄乐雨兴奋地鼓起了掌:“很好!学霸!你已经离现实中的情感生活越来越近了!”
“什么叫现实中的?我又不喜欢纸片人……”
“对对对,你的恋人是建筑嘛,还有那些歪七扭八的盆栽,总之都不是人类。”
她乐于开他的玩笑,但薛霸却并没什么心思一一反驳,他在走神,游离到几百万里以外的世界去了,连甄乐雨伸手在他面前胡乱晃悠都没能发现。
最后,为了叫醒他,她双手一拍他的脸颊。
“——你干嘛?!”
薛霸的嘴都被拍成了O型。
“怕你变傻了。”她笑眯眯地拿出笔记本,开始打字,“来,作为实验样本,请配合一下我的工作,用客观公正的语言陈述一下你此时此刻的心情状态。”
“我想见她。”
“知道啦,还有呢?”
“想见她。就是……很想很想见她,想追问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好好好,我知道你语言有多贫乏了,果然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傻子,还有呢?”
“嗯……想和她牵手。不牵也行,但想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啊!我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像小学男生?太没新意了。”
“……”
甄乐雨突然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怎么说呢,这样的害羞状态的薛霸……和之前那种跟女生说话就害羞的状态不同,这次的害羞是有针对性的、小鹿乱撞的害羞,她一时觉得这样的薛霸很陌生。
为什么萧溯月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而她不能?
薛霸显然陶醉在初次春心萌动的混乱中,没注意到她细腻的心思变化。
“乐雨?”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咳嗯,学霸,AI的建议是你暂时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踏踏实实和她相处。”
“咦……”他的声音很是遗憾。
“突然告白是AI计划以外的意外事件,现在你们的恋情之塔因为搭建太快而摇摇欲坠,你得稍微回退一点、重整旗鼓。就像你们做建筑的总得认真搭结构一样。”
“不能和她牵手吗?”
“不能!先约她出来说清楚你的态度,要尊重点、谦卑点、不能表现得急于求成,尤其不能提牵手!那样会被认为你只是在馋她的身子!”
于是,事情过去后的第三天,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约萧溯月到建筑馆附近,想和对方开诚布公地谈谈告白的善后工作。
“早。”
“……早。”
萧溯月沿着石板路走到亭子里,薛霸端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她,看上去像一尊供在土地庙里的泥菩萨。她尴尬地笑了笑,选择在另一侧坐下,此刻她的心情似乎徘徊在舒畅线和不安线之间。
这里本来是建筑系大二年级的小朋友做装置设计时的班级作业,说是木头亭子,其实本质也就是多片不规则木板拼起来的、3米x3米的方盒子,由于体积过大、也没人拆除,就一直不尴不尬地留在了草坪上。偶尔基友之间有悄悄话想说时,来这个公共空间是最佳选择。
可约会就不一定了。
“他们流言都传上天了。我担心……”薛霸挠了挠鼻尖,手又伸进裤兜里,掏出马克笔来在伪装冷静的笔记本上勾画着某种无意义的曲线,“呃,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很麻烦?”
她松了口气。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只是朋友。”
对面,萧溯月两手手指从背面交扣着,互相摩擦,脚下的单皮鞋也不安地敲打着彼此的鞋帮部位,视线向下45度,恰好不用看到薛霸的头。
“是啊。还是关系随时可能搞僵的那种。”可惜薛霸完全读不懂空气。
她笑了。
“毕竟我们三观略有不同。”
“是很不同。”
“但你是个有趣的人。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们说你还会对着仓鼠笼子聊天。”
薛霸尴尬地侧过头去,“靠,是牛牛告诉你的?只是偶尔,没有经常。我喜欢小型啮齿动物,它们的体型恰好可以放进手掌心里,就这样,传递给整只手掌非常平均的热度,让人深刻意识到生命的存在。”
他做出了虚握鼠标的动作,萧溯月总算抬起眼看向他的手。
“真是奇怪的爱好。”
“贬义的那种?”
“褒义的那种。”
萧溯月似乎心情很好。薛霸不敢旁敲侧击地问她关于告白一事是否还有得商量,就结果而言,他没被彻底甩掉就算上辈子修来的福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眼下先遵循AI的建议为佳。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薛霸放下了手。
“你说。”
“为什么新生舞会那晚你突然生气了?我只是想赔你那条裙子的钱而已。”
“干嘛突然说起这么久以前的事?”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扇了扇脸上的热气,像掸掉桌面上的尘埃,“嗯……你想听真心话么。”
“想。”他毫不犹豫。
萧溯月歪着头笑了笑。
“因为我有点在意你。在意你,不过算不上好感,所以你莫名其妙撞上来会让我更不知所措。我不想被当成是恋爱模拟游戏里的攻略目标,为这种理由生气也很正常吧?”
薛霸点了点头。他昨天都承认是靠AI在追求她了,本来就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很正常。”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圣人以己度人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类度类,古今一也。”她又说了一串他听不太懂的文言文,“我不想惹你生气,也知道责备他人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但我很害怕自己变成PUA的目标。你知道PUA吧?就是那种以搭讪为目的的情感欺骗专家。”
薛霸举手问:“对不起,我对PUA的了解仅限于名称和恶劣影响,但完全不懂它的实施步骤。”
“那没事。我是在纠结过去的自己,因为我觉得会喜欢上我的人个个都不安好心,所以才会把这种警惕心转移到你身上。以后不会了。”她叹了口气,“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人工智能会算出我们俩匹配度高。你喜欢现代文化,我喜欢古代文明,你喜欢算公式,我喜欢写小说,你喜欢建筑模型,我喜欢线装书,你喜欢高山,我喜欢沙漠,你看本质,我好面子,你不爱打扮,我每天轮着换发型,你喜欢一个人,我想有更多朋友,你能考虑全人类的福祉,而我只想着自己做出惊世骇俗的事……”
“这样不好吗?”
听她列举出一连串他们间的不同,薛霸却觉得胸腔里涌动着一股热血。这感觉非常微妙,他也解释不清楚,大约是百分之三十的兴奋、加上百分之七十的紧张。
“这样不好吗?”他重复了一遍。
“嗯?”
“人类本来就是千奇百怪的,多认识一个人,让你知道世界上还有和你完全相反的存在,让你知道就算像我这种妄想成为世界栋梁的人也苦恼于不会说话、不合群和极简主义的性格,你会不会觉得,生活非常奇妙?”
“这话也是AI叫你说的?”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她从斜前方望着他,似是兴味盎然。
他顿了顿,下意识地回答:“是我自己想说而已。我还想说一句话。要是我是个女性生物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这样被你嫌弃了吧,会不会反而能成一对呢?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室友,女生和女生总是更容易变成朋友,也不存在什么警惕心。”
在她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他立刻补上一句:“我开玩笑的。”
紧张,恐惧,一目了然。
连声音都在发抖,就别做这种无畏的试探了吧。
“薛霸,你知道吗。”她叹了口气,“多数人难以启齿的真心话,都是用开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
“我没听过这个理论。”
“想避免尴尬,害怕告白失败的人,都会用这种方式去试探对方的底线。”萧溯月干脆利落地吐出一长串音节,而后突然来了句,“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