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脸色苍白的薛霸不等甄乐雨回答,转身进屋,开始自闭。
说是自闭,其实他只是打开小本本,用马克笔拼命在上面勾画黑乎乎的草图而已,画完一遍再覆盖一遍,线密度逐渐上升,一会儿画只哈士奇,一会儿画个左宗棠,一会儿画座屋顶截面,一会儿画条汉服襦裙,总之都是跟萧溯月有关的东西。
“完了,怎么都是她?”
他“啪”地将速写本扣到自己脸上,不愿面对现实。
关于未来要如何,他暂时还没有别的打算。自这天起,前段时间积极前去的健身房训练也终于中断了下来,延迟性肌肉酸痛折磨得他压根不敢侧身睡觉,能从这样的苦日子里解脱,于身于心都像假期一样美好。
“学霸?”
见到这样的薛霸,室友们反而按捺不住了。
“嗯?”
“你闪到腰了?”
“没。”
“那为什么……”
“嘘!”刺猬头匆忙将胖子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随后两人露出了心有灵犀的傻笑。
但薛霸没理他们。果然葛优瘫才是人类最舒服的姿势。瘫在电脑椅上浏览今年MIT新出的建筑学毕业论文,对薛霸来说就像是看电影配薯片一样轻松。
“你也是真惨,唉,让我想想办法吧。”
从爱好八卦的刺猬头室友口中听闻此事后,软件的主人甄乐雨一脸严肃地加紧了脱单助手的升级工作,说要避免类似情况再度发生,但他已经不想去相信它了。
比起恋爱,如今还有更紧迫的事指着他的眉心。
“没问题。万事就绪。OK。”
检查完手里的文稿,薛霸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像漂浮的幽灵一样走到了建筑馆二层的孙教授办公室——鉴于他穿得一身黑,说他是幽灵,可能还真有人信。
说到孙教授,那可是他参加保研考试前就确定收他入门的老教授,资历丰富,科研能力院系最强,年轻时也做过不少建筑实践,目前在数字建造领域一枝独秀,同学们都羡慕薛霸能攀上这样一条高枝。不仅如此,孙教授还有意将最新的课题交给他,如果不出意外,他可能将成为研究生入学第一个学期就开始写毕业论文的罕见型传奇人物。
然而,自从“情商测试不合格不予毕业”的新规出台以来,薛霸便很怕见到孙教授。
——他还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可能无法按时毕业。
他不敢。
“哟,薛霸,上次见面还是暑假前吧?怎么样了,你的研究计划。”
孙教授性情也甚是死板,说话直奔主题,毫不拖泥带水,见到薛霸进来,他顺手按下了手机上的计时器,现在是10点,两个半小时后他还有一架参加国际会议的飞机要赶,从学校到机场开车正好45分钟,他必须严格控制时间。
“已经在写了。”薛霸掏出厚厚一摞打印纸,毕恭毕敬地递给他,“请您过目。”
“好。”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空气就像被压缩成了赤铁,裹在四周,让人很是难受。薛霸低着头,大脑一片放空,几乎要到达禅宗“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是放下一切,万法随缘”的第三境界。
“文献倒是读得不少,行,按这个方向往下做吧。”
“但是,孙老师……我有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
“要是我没能通过情商测试,被迫延毕的话……还能继续做这项研究吗?”
对话戛然而止,孙教授的右眼皮往下一耷拉,薛霸顿时如坐针毡,他的面部肌肉也齐齐僵硬了起来。
“是吗……我可等不了一年这么久啊。”半晌,孙教授语气严肃地给出了警示,“想办法攻克这个难题,要不然,也只能把课题交给另外的学生去做了。”
“不行!”他慌忙抬起头,意识到失言,又立刻改口道,“我是说……我会想办法的。”
“嗯。”
还是一句不轻不重的叹词。根本无法判断孙教授真实的情绪。孙教授不是会随意发怒的人,确切地说,是同学们还没见过他对敷衍了事的工作室成员以外的人动怒。但越是如此,薛霸心中反而越是没底。
“脱脱,转告甄乐雨。”走出办公室后,他对着耳机话筒急切地说,“我们得快点,没时间挥霍了,必须尽快脱单!”
“——叮!脱脱正在进行系统升级,请您稍后重试。”它机械地回答。
糟糕!
他忘记甄乐雨还在更新这款软件了。
突然失去这么多天以来倾力相助的灵魂助手,薛霸注意到自己的脚跟有些发麻。真是狗屎,他什么时候患上了如此深刻的软件依赖症?这不应该!他可不是那种被AI软件骗着刺激消费进而掉入商家圈钱陷阱的庸人。
在无意识间,似乎有只小虫子飞到他的鼻梁上,他也没心思挥手去赶。
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必须独自面对困境。
冷静一下,该怎么办?
“……”
薛霸紧皱眉头,大脑却一片空白。这很正常。往常他研习的那些引以为傲的杂糅学识在感情咨询方面自然派不上任何用场。
大概是他的神色过于严肃,又带着一股浓浓的危机感,连路过的小学妹都被他吓了一跳。
“噢?”
薛霸抬起头。
那学妹对他微微一笑。
他是不是应该考虑更换攻略对象?比如,随便一个可能用得上他的智库的人?面前这个学妹,也许就在为折磨人的建筑结构课犯难,只要他在适当的时候予以帮助……
“不!”
他一手拍死了鼻子上的飞虫,拼命摇了摇头。
一个不留神,他就差点被过去吃过亏的自己诱骗进全新的恶性循环,明明他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做这种小人风度的事了!人在软弱的时候,还真是全方位彻底沦陷,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都能趁虚而入!脑子一团乱的薛霸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与漂泊多日的晕船海员表现出了相似动作,这引起了身旁另一人的注意。
“……同学,你还好吧?要不要去校医院?”
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声从高处飘来。
薛霸连忙站起身,试图隐藏自己的失落。
“谢谢,我没事。”
“别硬撑着,熬夜太多可不是个好兆头,我导的办公室就在旁边,他本人在另一个房间办公,这儿有沙发,你可以过去睡一会儿。”
说话的是位妆容精致的女生,听语气,应该比他大。至于面相么……在脸盲症晚期患者薛霸看来,都长得差不多。他本想婉言谢绝她的提议,但在他看清办公室上写的名牌后,却一个鲤鱼打挺从公共长椅上蹦了起来。
“学姐好!您也是孙老师的学生?”
她的笑容从眼角到嘴角都透露着优雅。“嗯,我叫林雨泽,是孙老师去年收的研究生。你是今年被他相中的学霸——薛霸对吧?我知道你。你的作品集都被我们私底下传遍了,将来打算去GSD还是耶鲁?呀,哈佛应该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哪家会给你全额奖学金了。”
这回答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似乎对他表现出的惊讶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林雨泽……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哦,在舞会上好像有人说起过,林雨泽是建院的交际花、知心学姐、名人楷模。而他当时回答了什么来着?好像是一脸冷漠地讲了句“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当然,社交圈小对他这样高冷人士来说实属寻常。
但对方却认识他,这就很不寻常了。
“你知道我?”
薛霸确认似的问。
“那当然,毕竟你是学霸呀!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来跟我聊聊吧,团支书的任务就是帮同学解决困难。”
“咦,不,不用麻烦您了……”
她拍拍胸脯,笑容格外治愈。“别客气嘛,我名侦探林雨泽最擅长的就是发现所有人身上隐藏的优点,只要给你说上一百个,保准你笑得比谁都开心!要不我现在就开始?第一,你长得真俊呐!第二,你头发保养得真好,一点也看不出经常熬夜!第三,你的声音像配音演员一样好听,非常适合面瘫高冷内心闷骚的角色!啊,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夸人呢……”
一旁的薛霸表情转变十分精彩。
“原来如此。在烦恼爱情的问题吗。”简短听完他的倾诉,林雨泽弯腰从咖啡机里取出纸杯,往里放上一根吸管,感叹道,“啊……年轻真好。”
用吸管喝热饮,这人真不一般。心里这么想着,薛霸还是有礼貌地推了推眼镜架。
“您也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生会想方设法抵制你的接近对吧?”她很习惯于给人提供感情咨询,证据就是,明明薛霸没有拜托她,林雨泽却自顾自地分析了起来,“我觉得吧,如果你是她真正讨厌的人,她只会全力避免同你扯上关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无视。装作友好的样子,坚决不跟你产生交集,这事儿就结了。但她没有。也就是说,要么你们过去存在某种矛盾,迫使她想去解决,要么她曾经在感情的事儿上受过伤,要么……”
“要么?”
“是她心里有一点点喜欢你呀。”
林雨泽啜了一口咖啡,口红印残留在吸管上,成为薛霸对她最深刻的印象。
一瞬,他的脸热得像温泉蛋。
“这不可能。”薛霸强行伪装冷静。他用手握住眼镜架两侧,以遮挡住脸上不自然是红晕。
“怎么不可能?因为喜欢,所以对你有过高的期待。比方说,她喜欢上的是第一次见面时高颜值、又有些害羞的你,但却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在你贸然接近的时候,害怕自己的幻想破灭。越是喜欢,就越不敢接近,这就是人的本能。”
她像在故意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