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的心情仿佛微波炉里的鸡蛋，随时都有失控爆炸的可能。
“呃，明清时期的宫殿在房间顶部做成天花板的形式，这东西宋代被叫做平棋，本质上也是木构屋顶的一部分，上面一般画着青绿色的图案……”
由于她意料之外的“缺席”，他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度过了七个睡眠不足的夜晚？为什么要精心准备这场与各朝各代历史挂钩的、不是他研究领域的讲座？他是不是被某自信满满的AI欺骗了？
为什么、那个被判定为成功率超过85%的她，没、有、来？
等到第一次中途休息时，薛霸实在忍不住了。
他快步走进卫生间，打开手机，冲着APP页面上的声波图形质问道：“甄乐雨同志，请你帮我问问人工智能，他不是说萧溯月每场讲座都会来的吗？你们到底想耍我多少次才肯罢休。”
还在宿舍敷面膜的甄乐雨急忙安抚他：“再等等。心浮气躁是大忌，切不可自乱阵脚。”
“我不希望继续浪费时间，就算我傻也能看出来，萧溯月没有计算中的那么容易对付，你的程序准是出错了。”
“不是这样。”
“根本就是软件内置的算法有问题。我就不该听信你的谗言，做出这种消耗时间和精力却一无所获的低价值选择！”
他现在只想把怒气都散发出去。
对着真人发火不太容易，因为他不擅长处理发火后的尴尬局面，但对着机器就不一样了，就算明知会伤人的语句也能轻易脱口而出。
真奇怪。
“你凶我！唉，算了，凶就凶，但还请你不要因为情绪波动而说出未经验证的批判。程序并没有出错，造成目前局面的唯一原因只能出在她本人身上。”手机屏幕上AI的LOGO闪了闪，就像在配合甄乐雨说话时的语气，闪动频率越高，情绪越激动，“所以我能得到的结论是：她刻意隐瞒了某些情报，导致系统判断出现偏差。”
“你的意思是，她在社交软件上撒了谎？”
“也许，可能，也不一定。”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浪费掉的时间谁来补偿？”想到萧溯月的微笑，薛霸心情有点烦躁，口吻也轻率了起来，“说到底，我对萧溯月原本没兴趣，完全只是因为你说攻略难度低才出手的，可结果呢？结果和你的预计背道而驰，你却还千方百计地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就叫‘甩锅’！”
没有回应。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呃，主讲人，请问……可以继续了吗？”刚才那助教推开厕所门，弱弱地问。
“抱歉。我这就过去。”
不得不选择中止发泄的薛霸就好像含了个鸡蛋，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他心烦意乱地撩了把头发，大步踏出洗手间，手背上还残留着青筋暴起的痕迹。
半小时后。
古建筑科普讲座进入下半场，起初被他的“颜值”吸引来的听众也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没办法，薛霸就是薛霸，他所讲述的内容过于硬核，语言风格又不够有趣，让人犯困也在所难免。
曲高和寡，难遇知音。事到如今，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了。
不过，就算只有一个人继续听，他也得硬着头皮把它讲完。这也是T大学生严谨踏实的学术素养。
“又根据梁思成先生于云冈石窟亲身测绘的数据，北魏时期的建筑风格普遍呈现出一种——”
毫无征兆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满咖啡厅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他悬浮在白板上的手。他在画北魏建筑的典型结构，画风潦草却简练，但画到其中一方斗拱时，整只手“嗖”地滑向一边，硬生生拖出了一条三十余厘米的粗黑线。
“怎么了？”助教小声问。
薛霸却没有作答。
在他视线的尽头，那扇透明得几乎不存在的玻璃窗外，她站在那里。一个人。穿着和上次款式相似，却并不同色的衣裙，头发的颜色被阳光照得接近青紫，脸上毫无笑意。不过，在他们视线相交的刹那，她马上换上了甜美亲切的微笑，就像刚才一瞬的冷漠只是他的错觉。
薛霸愣愣地看着她。
窗外的萧溯月对他点了点头，随后她按下正门把手，步入檐下，找了个后排无人的地方落座，并从印有《四库全书》字样的帆布包里抽出一只笔记本，用钢笔笔尖轻轻敲打着书页。
啪嗒……
啪嗒……
啪嗒……
“主讲人？怎么，是设备出问题了吗？”助教局促地问。
“不，是我走神了。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他清了清嗓子，点开下一页的内容，却发现握在鼠标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难不成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不知道哪里有魅力的文科女？而且还是在只说过两次话的情况下？
这不符合他的常识。
“主讲人？”
助教再次提醒，薛霸猛地抬头，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用PPT自带的红色记号笔在屏幕上画出了一张萧溯月的侧脸。
“对不起！”他赶紧摁下ESC键，脸顿时红得像个柿子。
坐在后排的萧溯月抿嘴一笑，却不作他言。
待到他再度恢复意识之时，讲座居然已经进行到了最后。
薛霸的导师教过他演讲的方法，正式上台之前，必须严格脱稿练习50遍，就算是不正经的小讲座，5遍也是最起码的，所以他能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讲完全程。但这么做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关于讲座过程中发生的事，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记忆。
迟到的她喜欢这场讲座吗？她露出了什么样的微表情？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就是舞会上惹她生气的那个男生？
他都毫无印象。
“呀，今儿的讲座质量很高，主讲人辛苦啦。”小助教感慨万千地说着恭维话，把投影仪的遥控器对准天花板一摁，顺便擦掉了薛霸在白板上画的注解图，“对了，下次讲点现代建筑，怎么样？有同学对人工智能和未来建筑行业的关系感兴趣，如果你有时间……”
他的发言根本没传到薛霸的耳朵里去。助教回头时，薛霸早就一路奔向出口的玻璃门，拦下了正欲离场的萧溯月。
“同学！”他的嗓门大得惊人，“你刚刚错过了前面的内容吧？”
他跑得太急，说话还不稳。
而她，又露出了那种“眼睛没有笑意”的微笑。碎发挡住了她眼角的小痣，她便伸手把它轻轻拨开，像是心情丝毫未曾动摇。
“是啊，真可惜，本来我是想报名的，但室友无论如何都要拉着我去吃下午茶，所以就迟到了。”
“如果你需要的话！”一开口他就破音了，“咳……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PPT发给你，有什么感兴趣的部分都能自己看。怎么样？”
说完这句，薛霸一脸期待地等候着她的答复。
他担心对方拒绝。萧溯月的眼瞳瞟向门口那张黑白底色的海报，又慢慢转回来，落在他身上。
“不错的提议。”她说，“那就麻烦你了。”
——搞定！
薛霸在心中发出了胜利的咆哮，并未注意到萧溯月的语气有些不寻常。
这下，他总算能名正言顺地要到她的微信了。在打开二维码界面的同时，薛霸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发抖，扫了好几次才扫上。
添加成功！
薛霸松了口气。从前他自认普通，是因为未能正确认识到自己在身材方面的天然优势，如今颜值已然点满，今天又从侧面证明了自己端正有佳的学术态度和渊博过人的知识储备，拿下一个攻略成功率85%的文艺青年不是手到擒来！对吧？
事实证明，是薛霸想得太天真了。
她的微信是要到了。然而，接下来的数日间，薛霸都未能鼓起勇气向萧溯月谈起别的话题。
点开他俩的聊天记录，除掉“你已添加了Flower_Xiao，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和几句公式化的客套话，仅有一个表示感谢的鞠躬熊猫表情。薛霸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可谓一览无余。
他甚至焦虑地刷起了知乎。
——什么样的朋友圈很有吸引力？
——微信头像里，藏着成年人哪些说不出口的秘密？
——在微信上被问“在吗”，该如何回答？
“请不要长时间浏览社交媒体，它会降低人的幸福感。”
刷着刷着手机，屏幕上方冷不丁弹出一条提醒，是脱脱，它尽职尽责地记录着薛霸的玩手机时间，堪比小学生护眼监测软件。
“浏览知乎都不行？我是在想……如果我刷出一条她的朋友圈，就能立刻给她点赞了。”
甄乐雨在原地做着蹲起运动，每起身一次，就抬胳膊摸一下挂在床沿上的小感应器，听到台机音箱里传出薛霸的语音，她取下绑刘海的发圈，拿起手机道：“想啥呢，那只会造成反效果。”
“真的吗？”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宿舍其他三人都在建筑馆熬着夜，所以他不必担心打扰到这逗比三兄弟。桌上的仙人掌快要开花了，说不定是个好兆头，他还以为他们的进展一定会很顺利。
“千真万确。嗯，系统建议你顶多在朋友圈为她点一两个赞，并保证延迟一小时以上，以免被过早划入舔狗的阵地。”
“你的网红词汇量叫人咋舌。”
“过奖了。能理解这些网红词汇，也证明你没有完全与社会脱节嘛，学霸。”
“那你能不能让人工智能同志预测一下，萧溯月大约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来找我聊天？”薛霸向AI出了个难题。
“别急，才第三天呢。你是男生，要大度点。”
“算不出来？那有vip特权吗？我可以充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