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雨居然得到了校园网后台的授权?学校对这项目的支持力度也太大了吧?”顺楼梯而下的薛霸再次意识到了这款AI背后隐藏的恐怖之处,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等等,我好像看到她了。可萧溯月在这里做什么?”
隔着一层玻璃门,薛霸能清楚地看到萧溯月的背影。她正坐在隔壁咖啡店的茶座上,从印有《孙子兵法》选段毛笔印花的帆布袋里抽出一只笔记本电脑,缓缓打开屏幕。今日的她穿着很正常,普通的连衣裙,普通的针织衫外套,普通的素色发夹,发型编织看上去颇为巧妙,应当花费了一番功夫,远远望去,她和任何一个社科学院的学生没两样。
然而,她又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薛霸眯起了眼。
“不妙啊,数据显示,她的眼睛里没有笑意。”耳机内甄乐雨的分析解明了他的困惑,“虽然面部肌肉定位属于‘微笑’范围内,但眼角周围的肌肉不符合‘笑’的定义。”
“说不定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而已。”他辩解似的说。
明明他没必要说她的好话。
突然,萧溯月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的后背,回头张望了一下。
薛霸立刻收起腹部,俯身躲在打印机后,像只动作扭曲的大蜘蛛。
“好险……”
“你干嘛躲起来?”
身旁突然有人对他说话,薛霸疯狂咳嗽了起来——他居然被口水呛到了。片刻过后,他无辜地回过头,看到甄乐雨正一脸无语地瞅着他,就如同想方设法督促儿子读书的虎妈。
“你、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准备放弃,没想到,你还真想逃啊?”她示威似的抓起他的衣领,把他从原地扯起来,口气与浪迹后街的混混无异,“薛霸!既然成了我的实验对象,就该好好为样本数据的积累做贡献,听懂了吗?!”
“我们之间又没有签这种合约,我没有事事配合你的义务。”
“那你自己的脱单大业怎么办?”
偏偏他还振振有词:“要是毫无准备地冲出去,我会舌头打结。在她心中留下尽量完美的印象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难道做足准备你的舌头就不会打结了吗?依我看,不被她讨厌才是你现在的目标。”
“……你说得也有道理。”
甄乐雨翻了个白眼,转向他的手机,不耐烦道:“咖啡厅现在在举办什么活动?脱脱,调查一下。”
“是。”AI很快给予了反馈,“——叮!她参加的是由文图咖啡厅承办的学术微沙龙,采用公开在线报名制。系统搜寻了一个月以内的微沙龙信息,萧溯月的出现频率是百分之百,她是该活动的忠实用户。”
“就是它了!!”甄乐雨打了个响指,低声威胁,“薛霸,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不知道。”
“啧。”她一把撞上他的额头,面露凶光,“这还不明白吗?既然她这么喜欢学术沙龙,你就去办一个啊!”
听她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你怎么不去散散步”一样。
当日深夜。
建筑馆四层,薛霸的私人工位前。
每每其他教学楼夜深人静之时,都是建筑馆夜生活的开始,熬夜画图做模型的建筑狗准备了奶茶、零食和下饭用的美剧,戴着耳机随音乐节奏输出3D模型及CAD图纸,已然成为多数人的常态。大家也不是非熬夜不可,但风气趋向如此,多数人也只能随波逐流。
而今夜,坐在电脑椅上的薛霸却并没有在做设计。
——他在写文献综述。
一旁的甄乐雨早已困得“失魂落魄”,趴在隔壁开间的沙发床上,口齿不清地抱怨道:“差不多得了吧。你们这些学霸,真不懂什么叫休养生息,早晚要变秃头……”
“不行。学术的事怎么能差不多得了。这是T大学生最基础的严谨品格。”
他回绝得异常果断。
只有在这方面,薛霸的倔强和刚毅令人无从下手。
她撇撇嘴,“就算是专家,也不会像你这样为了做个科普讲座就非得查遍所有的相关文献啊。”
薛霸背对着她,双手还在电脑上快速敲击,口中飘出一句看似轻浮实则冷静的吐槽:“专家?恕我直言,大部分自称专家的人,其中一半都擅长用鬼扯蒙蔽人心,同一理论能掰成完全不同的两种说辞讲给你听,不足为信。能够相信的,只有经过验证的知识。”
甄乐雨干笑了两声。
“你说话的方式是该改改了,有够气人的。”
“这些都是实话。”
她头疼地叫了停:“行行行,我知道你在吐槽。但是啊,薛霸,如果见到了她,你知道该怎么搭话吧?”
十分流畅地,他给出了AI提供的解决方案:“嗯……轮到观众提问环节时,主动点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什么疑问,并积极做出解答。总之尽可能增加一对一谈话的机会。这次她的室友不在场,必须给她留下为人友善的好印象。”
“正解。”甄乐雨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如你先回去吧。”过了一会儿,他闷声说,“我还要看完这十篇文献,最晚可能要3点才能走。”
“3点?!那……打扰了,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好。”
他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声,随后继续沉浸到浩瀚无垠的学术海洋里去了。也不知会不会翻船。甄乐雨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蠕动了一下嘴唇,却也不作他言,转身快步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建筑馆。
无体育,不清华。
——这是T大操场上高高悬挂的宣传标语。历史悠久,又红又专。
在东操场旁边的维学馆地下,有座练习皮划艇的水池,为了尽可能利用空间,校方又在水池上加盖了一层练习场,供跆拳道、拳击、剑道等运动分享。
而T大剑道协会里最著名的“反差萌恶女”名叫萧溯月,她每逢烦恼便会将负面情绪发泄在进攻时的吼叫中,震得墙壁都抖三抖。关于这一点,协会成员们渐渐已经习惯了。
“呀——”
“面!”
“兜!”
虽然她是新入社的小学妹,但一旦听到她音量恐怖的气合(注:剑道用语,指交战时的叫声),所有人都要做好被暴打的准备。单单今日她就一口气打青了13个队员的手腕,可他们谁也无法责备她。
为什么?这还不简单!看到那么可爱的脸,心里再不忿也都烟消云散了好吗?
“小溯月,你今天又有什么烦心事?”
不仅如此,他们还像呵护女儿的老父亲一样向她表达了关切。
萧溯月有点感动。
“嗯,前几天遇到了个死脑筋的理工男,他的所作所为让我有点无法理解。真是浪费了那张脸。”
“脸?很帅吗?有多帅?”
“重点错了,齐欣。”
“对不起。”
“算了,我们说点开心的话题,下个月隔壁要办未名杯,溯月,你去参加吧,肯定能拿奖!”指导老师笑嘻嘻地怂恿她。
可惜,得到的回答却很是冷淡——礼貌,却坚决。
“抱歉,我对竞争名次没有兴趣。”
“就当是锻炼一下嘛……”
“锻炼靠的是本人的毅力,与比赛没有直接关系。而且我最近很忙。”
“忙着找男朋友?”
“请您别开这种玩笑,我要忙的是历史文创协会的工作。那么,回头见。”
这日傍晚,她照常从满是汗臭味的地下的体育馆走出来,把竹刀背在身上,却在路过通告栏时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晚风拂过,吹干了她额头上的汗珠。此时的萧溯月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一瞬,从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闪过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自作聪明。”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
在通告栏里,贴着一张精心PS过的巨幅海报,它正是薛霸的作品,学建筑的人Adobe系列绘图软件大都溜得飞起,随手做张海报根本是手到擒来。新一期活动的命题为《从秦汉到明清的我国古建筑屋顶发展史》,这也是脱脱提出的建议,因为萧溯月是历史系的学生,也许会对涉及历史的讲座更感兴趣。
只不过……
她眼珠一转,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一周后,文科图书馆一楼,微沙龙咖啡厅。
薛霸期待已久的新讲座将在这里举行。
他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以投国内期刊的标准勒令自己啃下了一大摞文献,才做成了这么一份图文并茂的ppt。讲稿准备充足,发型没问题,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要解开,下巴微收,挺胸收腹,注意仪态……
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都是为了他的猎物。
然而,当薛霸紧张地整理好领口,走到大屏幕旁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萧溯月的身影。
“咦?”
科学家探明究竟,艺术家使之模糊。
这是薛霸脑子里突然冒出的一句著名建筑师路易·I·康的名言。
但在爱情的问题上,不论模糊还是清楚,都叫人心急如焚。没做好PlanB准备的薛霸开始失去冷静。偏偏他现在在讲台上,还不是向甄乐雨求助的时机。
……奇怪。
她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啊……
“主讲人,可以开讲了吗?”一旁,讲座的助教半掩着脸问他。
嗤,嗤,他的额头在往外冒汗,但眼珠来回转了一圈,咖啡厅里确实只有那几个听众,都是被他“人模狗样”的打扮吸引进来的路人。显然她不在他们之中。就算他确认再多次,努力揉眼睛再砍,事实也还是事实。
继续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无奈之下,薛霸只能按原定计划开始讲自己的演讲。
“好的。那么我们正式开始。呃,正如大家所见……从古至今,屋顶都是我国古典建筑中最为显眼的一部分,但多数人都不了解屋顶这个词的科学定义,首先让我介绍一下屋顶结构及构件的专业名称……”
每切换一页PPT,他都会期待地抬起头,想从人群中瞥见她的脸。
可惜每一次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