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

一大早，甄弃疾便起了床。

在带了薄雾的空气之中，在睡房外的那片落了萧萧秋叶的院子里，他舞着一条长缨枪，锻炼起了身子。

晨练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舞动自己最拿手的兵器，于早晨强身健体，这是多年来他不受世俗之事影响而荒废习武之能的方式，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依然保持着未老功夫的最佳秘诀。

可是，一向心平气和的他，在今晨却是带了烦躁和怒气的。

因为他的女儿甄雪晴竟然一夜未归。

虽然女儿天性有着男性之豪爽，做事又有男性之气魄，而她毕竟只是女儿之身，何况，她出落得如出水芙蓉，清湖中之月华，美得不似凡尘女子。

这样的一个女子经常出入在江湖，尽管只是在栖雪城中走动，还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但也难保她不为奸恶之人所注意。

他也相信女儿的乔装打扮之术出神入化，也相信她的功夫已经可以归为一流的高手，一般的人很难对付她，但她本来就生得俊俏，而江湖之中，人心叵测，武功高超且心存恶意者比比皆是，她再怎么乔装打扮，功夫再怎么高，也难免不会引人注意，或被别人压上一头，遭人欺负。

一直担心她会有什么闪失，所以这么多年来，尽管对她有所放任，却还是在背地里严加保护着的。

而她自昨天上午出门之后，竟然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问过了她的那两个贴身丫鬟。一个道昨天她确实遇见了恶人，也死了跟随着她的八个硬汉子，只不过之后出现了一个麻衣青年，并被他轻易收拾了，她并无大恙。另一个道她跟麻衣青年在酒馆二楼饮了酒，相谈甚欢，有着那个男子的护佑，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不测。

两个丫鬟都隐瞒了一件事，甄雪晴换上了女儿装，恢复了女儿身。

这是甄雪晴交待的，不容她们透露出去，自然是不想她的父亲担心更多。

但她竟然一夜未归，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正在自我烦躁，将长缨枪舞得带起落叶片片，这时一个家童却连喊着“老爷”，奔向了他所在的这个院子里。

进了院子，见他被大片飘起的落叶围着，手中的长缨枪已经被他舞得只有了幻影，那个家童没敢靠近。

他欢喜地喊道：“老爷，老爷，三小姐回来了，此时正在她的闺房里。”

甄弃疾猛地收了长缨枪，看向了家童。

家童又道：“她是带了一个麻衣青年回来的，那个麻衣青年正站在她的闺房门外守候着。”

甄弃疾问道：“可知小姐回来时衣着打扮是怎样的？面色呢？”

家童回道：“三小姐穿得是女儿装，脸上虽有倦意，但还是比较好的。”

甄弃疾不禁一惊：“她在甄府之外，竟然以女儿装示人了？”

她一直是以女扮男装混在甄府之外的，她也答应过他，在甄府之外，绝对不以女儿身出现。

但是，昨天，她竟然破了天荒，自个儿换上了女儿装。

她为何会这么做？她因何改变了自己的初衷？

心头的疑问，也许只能让自己的女儿亲口回答，才能解决了吧。

他吩咐家童道：“告诉小姐的那两个贴身丫鬟，让她们告诉小姐，早饭到她母亲的睡房里去吃，而且必须去。”

家童应诺了一声，便悄悄退下了。

甄夫人是一个极美的女人。

即便年龄已过四十，但从她那极美的容貌上来看，她依然如二十多岁的少妇，风韵不减，气质也带着少妇般的清雅。

如果她跟自己的女儿走在一起，说她们是姊妹，没有人不相信。

甄雪晴的美，自然是遗传与甄夫人。

如果不是仔细看，她们便如一个人一般。

身为城主的夫人，她自然有一番贵妇人的派头，而她更如很多的内敛少妇一般，守在闺中，捻着自己的小心事，品着人生简单而又清纯的味道。

她的生命也是在吹花嚼蕊、赌书泼茶的悠闲自在的生活之中度过。

像她这般的女人，既有美貌，又有才情，是谁都会小心地捧在手里，千般呵护万般疼爱。

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个貌美似天仙，才情犹绝代的女人，对甄弃疾来说，也是上天赐给他的这一辈子的恩宠。

人生得此红颜相伴，任谁都会感到生之满足。

甄雪晴因有此母，也深感生之有幸。

毕竟，甄雪晴身上所学到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其母亲那里得到的。

当甄雪晴从闺房里出来，走进母亲的睡房时，后者在静静地临摹着羲之的字迹。

看到母亲忘我地写着东西，她悄悄地走到了母亲的身边，细心地砚着墨。

直到甄夫人将“甄梦栖雪”四个大字写好，放下了毛笔，微微瞧了一眼身边之人，才知道为自己砚墨的是自己的女儿。

甄夫人轻笑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这里？怎么不吱声呢？”

甄雪晴道：“母亲运笔入神，孩儿不敢打搅。”

“不过是无聊时的随意涂鸦，自我消遣罢了，打搅又有何妨？雪晴，来母亲这儿有何事？”

“父亲要我来这里的，我也不知道。”

“定是你犯了什么错，来我这里接受惩罚了。以前，一旦你犯了大错，他总是要把你叫到我这儿来，当着我的面惩罚你，现在必然也是这样的了。”

“我又没犯什么错，为何要惩罚我呢？”

“想是你一夜未归，他担心至极了吧。”

“母亲也肯定是担心我的吧？但是，母亲为何不会因我一夜未归而生气呢？”

“看到你如此安好，就算我心里有气，也消了大半了。”

“还是母亲性格好，对我也非常好，不像父亲……母亲，不如你帮孩儿说一下情，待会儿父亲凶我时，你替我解一下围吧。”

“犯了错，却还要拉我下水，雪晴，你也真够调皮的。”甄夫人的嘴角挂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现在也已经是二十岁左右的人了，难道我还没有自己的自由吗？何况，我可是一个在拳脚上很不差的女子，我又是这座城池的城主的女儿，谁敢拿我怎么样呢？我不过是一夜未归罢了，至于让你们那么担心，那么生气吗？”

“一夜未归，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难道是什么小事？如果此事传出去，会引起很多人的猜想的，谁还会相信我家的女儿还是一个纯洁之身？”

甄雪晴想了想，道：“其实，我之所以一夜未归，确实是跟一个男人在一块。”

甄夫人脸上带着的笑，立即凝固了。

甄雪晴又道：“这个男人，是我愿意以一辈子去厮守的男人。女儿在曾经也暗暗发过誓，此生非他不嫁。”

甄夫人喃喃道：“雪晴确实大了，很多事，自己真的可以独断做主了……”

尽管甄雪晴很是聪颖，但听到了母亲的这句话后，却怎么也判断不出褒贬，更不知道隐藏在这句话后的意思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