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自他加入元秋的队伍,不论是第十四斥候小队,还是现在的亲兵队,元秋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刀山火海之上走钢丝。
李显每一次都感觉到死亡离他这么近,但每次成功之后,他都会很骄傲,为他是元秋亲兵队的一员而感到自豪。
此时此刻,李晨昊就死在他的面前。
元秋当着五百人的面杀了李晨昊。
将军为什么敢杀李晨昊?
一团乌云在他脑子里飘荡。
可当他看向其他亲兵队队员,胖子、曾多余、贺翔、华晨、牛滴等人,皆是风轻云澹的表情,好像元秋做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显试图开口:“将军…”
“你以后就姓韩吧,叫韩石。”
男孩重重地点头道:“韩石比米季好听。”
“我会把包罗押来,这个王宫将只有你们两个。”
韩石下跪,叩谢元秋。
雪恨之恩,当以残生相报。
见此情景,李显的话噎在嘴里,说不出来。
————
麻木不仁,是对现在桑南百姓的最好写照。
国家的灭亡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换一批人来让他们下跪,逼迫他们劳作。
他们的确需要一个可以跪的对象。
一旦没有人高高在上,冷血地奴役着他们,他们就会心慌,害怕,不安。
所以当大周入了星城,并没有让桑南人做什么事,这让他们感到迷茫。
桑南王死了。
以前的贵族全部被关押,百姓们在等待新的贵族出现。
大周告诉星城中外来的桑南百姓,他们可以回家了,这次他们可以带上粮食和银子,带走一切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城门之外,桑南人离开时痛哭拜谢大周军队,全然忘记正是大周让他们的国家灭亡了。
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桑南国。
大周有了第十四个州,南越州。
楚泰这两个月一直在处理军务与三城的政务,他从来没有当过州府这样的文官,每天看着户籍册、税收簿、各种重建工作,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钝刀杀人,纯粹消磨寿命。但南越州离长安太过遥远,书信一来一回,非得等几个月不可。
长安城。
内阁。
李维克已经哭了几个时辰,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
中年男人的绝望来自于他的儿子死于战争,他的哭泣没有撕心裂肺,没有以泪洗面。李维克依靠在墙边,一言不发,眼中布满血丝,偶尔有一滴泪水划过面部。
无言的悲痛最令人共鸣。
李维克今年已近五十岁了,位居内阁次辅,吏部尚书,在官场之上正值壮年。然而他只有一个儿子,他想让儿子逐步掌握西疆的军权,让这天下彻彻底底姓李,当然,是姓楚王府的李。
收到军报,几位内阁大臣理应立刻上呈皇帝,但活生生地从早上耽搁到了下午。
李维克尽力挺直了腰背,看起来却仍然有些驼背。
从前李维克的背永远都是那么笔直,如同长安城里的那根山河柱。
李维克整理了头上的乌纱帽,让它至少看起来端庄,说道:“董阁老,实在对不住,耽搁了正事,进宫面圣吧。”
董辙道:“李大人节哀,要保重身体啊。李大人就在这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他与李维克虽政见不合,此时也十分同情李维克的遭遇,含辛茹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命呜呼,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何其悲痛。
李维克:“还是同去吧,阁老请”
董辙与李维克一同去往御书房,路上一言不发,各想各的事情。
李政接过军报一看,大喜道:“好啊!桑南国打下来了!”
接着往下看,得知李晨昊阵亡的消息,李政一怔,同情地看向李维克。
李维克长跪行大礼喊道:“陛下雄才大略,知人善任,西疆边军才能攻克桑南。如今桑南已是大周第十四个州——越南州,陛下的版图又大了几分!”
“爱卿…请节哀,我会问责西疆大将军楚泰…”
“陛下!楚泰灭桑南有大功!实不该问责而应封赏!请陛下下旨犒劳三军,派去能干的官员治理越南州”
“爱卿,可是你的儿子…”
“战场本就凶险万分,刀剑无眼,臣的儿子能够战死疆场,是他的荣耀。”
董辙忽然明白了,李维克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同来见李政。
李政悲戚道:“好,那就追封李晨昊为南越侯,山河柱上刻其姓名。”
李维克再次拜倒,叩谢天恩。
剩下的事情就是内阁和六部拟好方桉交给李政批阅了。
西疆军灭桑南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长安,元秋的名字也在长安百姓口中流传。
说书先生不再谈论三侠五义,而是说起元秋如何孤影入王宫,一人击破万千侍卫,杀了桑南王。
“话说那元秋将军杀得王宫是血流成河,这时,宫内传来一声大笑,说你终于来了”
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茶客们纷纷不满,表示没有听完怎么就没了。
说书人笑着说明日再来,明日的故事更加精彩。
李维克离开内阁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沿着街道,听着好几个说书人对这次桑南之战有声有色的描绘,其中有楚泰,有元秋,甚至还有一个力大无比的壮士,可偏偏就是没有提到他的儿子。
回到家后,他对管家的第一句话是:“把祝恒叫来。”
管家知道,老爷要杀人了。
江湖与官场人人都知道,李维克私下有一家叫做“无言”的商号,最初在荆州售卖一些香料,现在在长安开了家分店,做起了绸缎生意。不管卖什么都不过是表面的掩饰,如今李政做了皇帝,他楚王府的人想开什么不行?无言实则是楚王府精心培养数年的杀手组织,每个月都有新的悬赏榜出炉,杀手自行选择对象。
无言中有客居的杀手,当然也有自养的杀手,说是杀手,其实是死士。楚王府多年前就敢在私底下养死士,其心昭然若揭。
这批忠心的杀手有一个统一的称号——林。
而祝恒,就是林的首领。
祝恒一身商贾打扮,运了一车家用之物来到李维克的府上,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轻车熟路来到卧室,脸上的商人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尊敬。
“东主。”
李维克眼皮像是抬不起来,微微闭着眼说道:“昊儿死了。”
“我要你去帮我查一查。”
“如果昊儿真是在战场上与桑南人拼杀牺牲,那么我不会为难楚泰,我只会上奏陛下让桑南三代为奴。”
“但如果昊儿是**人所害”
李维克话锋一转。
“你知道该怎么做”
祝恒单膝下跪:“是!”
他退出卧室。
李维克再次开口说道:“等等。”
祝恒:“东主。”
“这次你亲自去,带几个好手,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我只要结果”
祝恒明白,离去。
内阁之中,董辙、辛夷、庄伍三人面色凝重。
董辙:“还是没什么消息么,现在局势不容乐观啊。”
庄伍拿出一张残缺的文牒,放在桌子上,说道:“今天刚刚得到此物,我的人在昆城只找到了这个。当时巴利尔便是用的这张通文入的昆城城关。”
文碟上大部分字迹已不可见,右下角的红色印章勉强可辨。
辛夷观详片刻说道:“这似乎是礼部的章。”
董辙:“礼部侍郎谢言!”
庄伍惊道:“谢言什么时候跑到李维克那边去了”
董辙:“我的学生尹云汉与谢言交好,我会让他去试探谢言。”
“唉,李晨昊不该死啊”
“现在李晨昊的死打乱了李维克原本的部署,看得出来他原本想徐徐图之,慢慢分化军队,再收拢政权,三年之内中央便可集权。到那时李政根基彻底稳固,坐拥大周,皇家嫡系断了根,我们回天乏术。”
辛夷冷不丁地问道:“李晨昊真的是战死的吗?”
庄伍:“军报上说,李晨昊贪图军功,单枪匹马就敢莽入王宫,被王宫的侍卫围剿,最后体力不支当场战死。”
辛夷:“军报上还说,元秋是第一个进入王宫并杀死桑南王的。”
董辙:“你的意思是,李晨昊的死与元秋有关?虽然元秋的确与李晨昊有恩怨,但王宫之中可不止他们两个,还有五百大周的战兵,他们作证元秋当时仍在挟持桑南王,与李晨昊并没有直接接触。楚泰赶到王宫时,桑南王与李晨昊皆死,他一定可以看出李晨昊真正的死因。他作为西疆大将军,深知这个时候李晨昊活着的重要性,没理由帮一个草根瞒报,甚至捏造一个虚假的事实。”
辛夷:“元秋最初不过是一个富商的小厮,富商远商之时分了笔钱财给他,他拿着这笔钱回到昆城开了家字画店。在这之前巴利尔暗自进入我大周,在昆城建立了百衣帮,鱼肉百姓。元秋回到昆城后,常常康慨解囊,接济乡邻,素有仁义之名。之后更是杀了巴利尔,被当地人奉为英雄。”
他缓了口气,接着说道:“不但如此,元秋还是以新兵比武大会第一的成绩进入了西疆边军。在军中颇得楚泰赏识,屡立奇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前十八年碌碌无为,泯然众人?”
“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