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浅笑，他知道安然这步棋走对了，自己已毫无悬念地赢得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博弈，韩朋出其不意的入局，完美缩短了对决的时间。他翻开合同文本说道：“赵市长，第十条关于病休工人、中层以上干部，酌情免予参加公开竞聘，或适当放宽竞岗条件。与我们最初达成的共识有些出入，为公平公正起见，这一条，我们必须严格按照最初达成的约定执行。

坦白地说，在谈好的条款上再打拉锯战，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们丹东政府的诚意，既然这样，我认为这个项目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旷日持久的谈判牵扯了我们彼此大量的人力物力，终止该项目对彼此来说不失为一次身心上的解脱。”

赵华良悚然一惊，脸上依然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心底却百思不得其解，从这个年轻人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翻开合同文本那一刻起，自己的目光由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对里面条款的反应，实事求是地讲，整个过程他专注停留在合同文本上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不超过一分钟，也没有与他们项目组的人做过多交谈，一直附和着大家拉家长道里短，他什么时间发现这一条字面上出现了歧义？

展诚忠见两位大领导都不说话有些坐不住，轻咳一声，说道：“别待那儿得了便宜卖大乖，我就不信，家有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少待那儿挥着大刀片子吓唬小蟊贼，老子没喝过他那多墨水不假，刷锅水可喝得比他多老鼻子了，到这时候他舍得退出？不就是想以退为进吗？

不管他咋退咋进，老子花费一中午的心血附加上去的条款，说啥也不能让他半道给划掉，不为别人，单为自己也要正经跟他抖三抖！只要国棉还姓公，管它机器转不转，国家得月月给他发生活费，再拖几个月，他就能体面面地从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到时候巴不得他们掐翻天，闹到鸭绿江对岸更热闹，他不用办那啥护照就能跟着过去观一次光。

章野冷哼一声，反唇相讥：“看出吹牛不上税了，根都烂透了那也叫梧桐树？金凤凰就是你养的，它也不见得肯不要命地飞上你这棵一落就轰然倒地的梧桐树。我今儿就给你撂句实话，除去云氏，可着东三省没人敢接国棉这个烫手的山芋！”

云琛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安然，着实后悔中午不加节制地折腾她，不动声色地笑道：“潘书记、赵市长，我怎么忽然有一种在赴鸿门宴的感觉？正好我未婚妻也有些累了，我带她回酒店休息，这个项目就到此为止吧。”

安然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说：“我不累。”

潘治源可以过滤掉云琛的话，笑着调侃道：“我们小安呐，不困就是打哈欠。”

一干人被他们的对话逗得笑起来。

安然不好意思地看向云琛。

云琛眸色温柔如水，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脑子里蓦然跳出沈从文《湘西散记》里一段经典的文字：“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而诗人自己却先自老去了，他庆幸自己在安然正当最好年龄的时候遇到她，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像诗人般老去，转念间心底竟潮润一片。

谁也没有想到安然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竟然适时调和了一触即发的紧张的气氛。

赵华良与潘治源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字斟酌句地说：“云总，关于第十条希望你再考虑一下，众所周知，过去中层以上的干部大多脱产主抓行政工作，病休工人不管真病假病，出自何种原因常年请病假，脱产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的业务能力与常年劳作在一线的工人们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这也是当时的政治环境造成的，让这些人与一线工人参加同等条件下的岗位竞聘，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希望云总能本着以大局为本的原则，酌情变通一下竞聘机制。

说句不怕亮家丑的话，我们这么做固然有私心在里面，大部分因素还是站在理性宏观的高度出发，今天中午工人们聚集市政府的场面你是没看见，那简直就是大兵压境啊。打吧，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抓吧，他们何错之有？只不过诉求的方式有些过激罢了，说起来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大多数人把自己的青春和好时候都奉献给了国棉，到了还得面对二次就业或失业的压力，出现今天的局面，我们这些当政者或多或少都负有一部分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正是基于多方因素，我和潘书记商量了下，又临时召开了一次常委会议，大家的意见是本着不影响安定团结的总纲领，适当机动一下。说实话，将来下岗工人们天天跑到市政府门前喊冤，对企业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云总能结合当前的实际情况，体谅一下当地政府的难处，再说的实在点，我们希望企业帮助政府分担一部分压力，相应地做出一些适当的让步或调整。当然，市委市政府考虑到这个包袱潜在的一些风险，我们将在今后的工作中，给予你们企业政策上的大力支持和扶持，作为转嫁这一部分压力的补偿。我刚刚说的话也可以作为附加条件补充进合同里，让它与合同具备同等的法律效力。”

云琛不置可否，眸色幽深讳莫，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赵华良威逼利诱的苦情牌打得不可谓不成功，至少感动了安然，只是无法打动他云琛，他这一生唯独不会屈服在他人有目的淫威之下，身为商人，他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目标一旦明确，在这个夺取的过程里，他的心就是铁铸的，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只有结果。

他平静地说道：“赵市长的观点我深为认同，也很同情这部分工人们的处境，但，企业不是慈善机关，所有的岗位都是为能够为企业创造价值的人准备的，云氏目前不具备全盘接下这些工人的实力，我没有权利误人害己。纵观历史，改革总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端正心态，平静地接受改变。

中层以上的干部职工，只要他们有能力完全可以竞聘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国棉改制后依然保留一部分行政职务；至于常年泡病号的那一部分人，我建议他们不必参加岗位竞聘，直接到财务部一次性领取买断工龄补偿金，回家自谋其它出路。

我再重申一遍，改制后的国棉不养爷和祖宗，精简高效，一个萝卜一个坑儿，是企业未来贯彻执行的宗旨。关于这个问题，我的观点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希望各位就此打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