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盛夏,这一年的盛夏,却注定不会是个太平的季节。
楚言青走了也有些日子了,倒是收到过几封他的信,笔迹依旧苍劲有力,就如第一次在灯会时所见一样,不似是他一个身体孱弱的人写出来的字。
夏意渐浓,太液池的荷花当是都开了。傍晚,若然让人抬了琴,悄悄去往太液池赏荷弹琴。
自打楚言青离开,东宫却是太平了不少,徐良人虽是仍有不服,可太医嘱咐了她要好好调养,否则落下病根,怕是影响日后怀孕,所以她暂且安分在落梅楼中养着。至于章良娣,楚言青走后,似乎也没了什么动静。
虽说是禁足了,可却也没有认真让谁看守着,所以这几日,若然都时常傍晚后溜来这玩。
她知道这是个优雅的好地方,历来都是这后妃赏荷的好去处。
听闻太后在世时,每年都会择日在此办一场赏荷宴。后来皇后并不是喜爱热闹的人,于是太后殁了,连着这盛夏的太液池也冷清了不少。
夕阳余晖,半江瑟瑟半江红。太液池此时已经没有人,她是专挑了这个时候,不想与人撞见。池中的荷花已经都开了,若然站在九曲长廊上,深深的吸了口气,嗅着那淡淡清香,满足的笑了。若然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丞相府的荷花池里也是这般景色。
想来时间过得也是快的,转眼就是一年过去了,而本就年事已高的单云天因着这一年来铭将的不懂事与残疾,身体也已经大不如前。
浅心已经替它将琴在池中的观鱼亭安置好,轻声唤她:“太子妃,已经安置妥当了。”
若然快步走近,挑起羽纱帐,在琴前坐下。自从师从皇后以来,她的琴艺可谓突飞猛进,也深知曲意与环境相结合的微妙之处。只是皇后只对她施以指点,却从不弹奏。她尤记得去年宫宴上,皇后弹奏时的眼神……
“浅心,让你查探的事如何了?”想至此,若然不禁询问道。
身侧的女子蹙眉摇了摇头,不禁疑虑道:“全无所获,会不会是我们多心了。”
若然抬手,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一根弦。她让浅心利用了单家的部分势力在宫中调查甘竹殿已经近一月,没想到这个甘竹殿竟是这样滴水不漏的网。但越是这样无懈可击,越是能证明其中的秘密重大。
这里若是没法突破,她向父亲打听便是打听对了,单云天在朝多年,无论如何总该有所听闻吧。
夏夜凉风徐徐,吹起亭周羽纱帐飘飞,那坐在亭中抚琴的女子安静而美好,它手中娓娓道出的那一曲《出水莲》,亦同她一般气韵典雅。
楚言煜立在远处,在昏暗的夜色中闭目聆听着这清丽典雅的曲子,即便那亭中女子已掩藏于夜色之中,可他仿佛依然能够看见她独坐亭前,飘逸若仙的脱俗身姿。初时几次命人取她性命,皆无所获,只好他亲自出马,没想到的是她竟自己也生了轻生的念头,逃出丞相府来,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他只好推她一把,却鬼使神差的,望着她在水中只挣扎了几下,便忽的放弃任由身体沉入河底,他竟又跳入河中将她救起。
男子睁开眼来,望着那观鱼亭的方向,冷峻的脸上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似是轻笑。
“二哥?”
寂寂夜色中,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打断楚言煜的思绪,也打断了亭中清韵的琴音。
若然抬眸望去,这才发现昏暗中,池岸边依稀两个男子的身影。听声音正是五皇子楚言慎,而他口中的二哥,就是楚言煜了。
若是寻常时候,以楚言煜战神的警觉性,自然不至于楚言慎已走至他的身后他都未能察觉,只是方才那一刻,他失神了。
楚言煜转身向他点了点头。
闻得亭中琴音也断了,楚言慎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引了楚言煜一同朝亭中而去,至羽纱帐前方才止步,略有歉疚,又颇具赞许道:“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却让我给扰了,实在失礼。”
隔着随风飘摇的帐帘,若然定定的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即便夜色深沉看不见任何表情,但她依然能够断定,他同样也在看着她。
她起身,浅心挑开帐帘,若然含笑走出来道:“荣王殿下,五皇子。”
楚言慎见走出来的清丽女子,微微一怔,随即一笑道:“原来是皇嫂啊,您不是被……。”
“听五弟这语气颇有些失望啊?我是被殿下禁足在了兰林殿,所以此番是溜出来的,还望二位替我保密啊。”若然玩笑道。
此刻浅心已将亭中挂着的几盏宫灯点亮。昏黄的烛光下若然的脸上是诙谐的笑意,衬得她略有俏皮。
楚言慎一时想到前些时日在楚言青书房的事,略有思忖,不想却让若然戏虐一番,只好苦笑道:“皇嫂莫要戏弄臣弟,臣弟也只是路过附近,闻琴声而来。”
若然笑着,也不再戏弄于他。楚言慎忽的转头看向身旁男子好奇道:“二哥怎么也在此?”
“从母妃那出来想起太液池的荷花应都开了,过来看看。”楚言煜扯了扯嘴角,看向池中隐隐绰绰的花朵。
“对了,每年此时都是祖母举办赏荷宴的时节,想来祖母生前最疼的便是二哥了。”楚言慎恍然,不禁唏嘘道。堂堂战神荣亲王,又哪里是偏爱赏荷的风雅之人。
闻言若然却是略有吃惊,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竟是已故太后最偏爱的孙子。
“想不到荣亲王也是念旧之人。”若然笑道,目光不禁望向他负在身后的手掌,右手大拇指上一枚青玉扳指碧玉通透。“王爷戴的这扳指玉色难得的上乘,倒是与我近日得的一枚颇为相似,可否借我一看?”
闻言楚言煜一怔,一双幽深的眼眸瞳孔一缩,看着女子的目光不由得寒气森森。那日将她救起便见单家的人寻了来,他便匆匆离开,后来才觉察到扳指丢失了,原来当真是被她拾了去。
他的目光煞气逼人,若然却是笑脸相迎,并不闪躲。一侧的楚言慎自是察觉了出来,深深看了若然一眼,也笑道:“若是皇嫂当真也得了一枚那倒是当真难得了,不过定只是相似罢了,这扳指世间仅两枚,一枚是我手中的,皇嫂见过了,另一枚就是二哥手中的,臣弟没记错的话这也是太后在二哥开府封王那年送给二哥吧?这扳指内壁还刻有二哥的乳名。”
楚言慎玩笑着看向早已面若寒霜的男子。那人却是久久没有动作,好半晌,他才莫名一笑,脱下那扳指,递给若然道:“不知皇嫂那枚可与之一样?”
若然笑着接过,放在指尖轻轻摩挲,内壁上果然一个清晰的“凌”,心间微微诧异。她将扳指递回,似有玩笑道:“原来殿下的乳名叫……凌。”
楚言煜接过扳指的手在听到她吐出那个字时不禁微微一颤。她吐字轻柔,温婉绵软,竟似是对他的低声轻唤。
“如五弟所言,只相似罢了,我得到的那枚没有字。”若然释然一笑,转身坐回凉亭中。二人随着她一同在亭间坐下。
浅心早已命人端来了酒水点心,此时正为两位皇子斟酒。
“太子在绒关的捷报连连传入宫中,也不知中秋节可赶的回来,记得去年中秋时皇嫂的《对月吟》名动京城。”楚言慎唏嘘道。
“五弟的才华卓著,我这点笔墨,哪里就名动京城了。”若然闻言笑着打趣,也不拘束,倒是让人心生亲切。
三人坐于亭中饮酒闲谈,晚风徐徐,丝丝凉爽,虽已赏不清那一池荷花,却依旧闻得那荡人心神的清香,倒也惬意。
刚回到东宫,便见黄生已在外等候多时。浅心悄悄引了他至偏僻处,接过他手中的信筏。黄生也是宫中当差的,若然入宫后,单云天特意将他调遣至离东宫稍近的岗位,以便她差遣。
沐浴后,若然立在几案前誊写祈文,案上已堆了一摞竹简,整个东宫都寂静了下来,唯有殿外的蝉鸣虫叫。
浅心这才拿了信交给若然,她搁了笔,默默拆开,昏黄烛火下看着信筏,双眉渐渐蹙起。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凑近烛火,信纸立时被点燃,渐渐燃为灰烬。
“丞相可有什么线索?”一旁的浅心终是沉不住气了。
“深宫内院,又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丑闻,父亲也不清楚究竟,只是当年的监斩官是父亲的门生,曾提起过那男子似是西川人,弹得一手好琴,也算个风雅之人。”若然一边说着,一边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
一个莫名的揣度在心底里生出来,她忍不住心中微微慌乱。
“浅心,明日你去打听一下,当年皇后来到南楚,前去迎亲的是哪位将军。”
浅心不解道:“奴婢听说过,是当时还只是皇子的陛下亲自去绒关将皇后娘娘迎娶入府的。”
闻言若然的眉蹙得更紧了,若是楚元帝亲自迎的,即便有什么线索,想必也早已清理干净。线索再次断了。
“太子妃究竟有何发现?”浅心急道。
若然看向她,长叹一声,“我也只是揣测,纵使锦羽再得皇后看重,也是奴婢,不可能轻易藏一个西川男子在这南楚深宫内院,能有这能耐的,只有这后宫有权得势之人……”
“何况这男子也是弹得一手的好琴。”若然补充道。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次中秋宴上皇后弹的曲子,当时她便觉得皇后的琴艺高超,那曲子的意境阐述的淋漓精致,竟似是讲述自己的故事一般。
言及于此,浅心心中也不禁莫名一阵惊恐。正思忖间,殿外一黑影一闪而过,若然警惕道:“谁?”
浅心一惊,忙开了殿门朝外追去,却早不见那人踪影,复又合上门,朝若然摇了摇头。
这夜里宫门应已上了锁,东宫戒备历来森严,能在这东宫来去自如的必是自己宫里的人。若然隐约猜到了。低声吩咐道:“看来我们的动作已让人有所察觉,日后查探更小心些。”
“太子妃还要查?”浅心有些惊恐道。她心中也已然明了,依今晚的情形看来,这件事若继续查下去,可能引火上身。
若然没有回答她,只是回到床上躺下了。浅心明了,即便心中仍是不安,也不再多言,吹灭了灯便也退出去了。
黑暗中若然仍能感到自己略微加速的心跳。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个甘竹殿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