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明朝花更好,知与谁共?
阿离回到院里,看着桔梗花,她们相伴了六百年,看着看着有泪如倾。
从今后,要一个人。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少年再也不会哄她开心,逗她笑,再也不会宠溺地喊她“阿离”,再也不会为她欢喜为她恼,他与她再也没有关系。从此以后,她要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的孤独。
未来再好,也与他无关了,那么还有什么会是好的呢?都与他无关了,再美好,看在眼里也都是冰冷的吧。
她以为,悲伤过后就是幸福,却不知悲伤之后,原来还是悲伤。他说你要一个人勇敢地活下去,她六百年的等待就这样戛然而止,那些幸福的期待就这样泯灭。
只是阿离还总是不自觉地走到花园,他的卧房,他的书房外……所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他,不敢走近,不愿后退。
阿离忽然觉得很羡慕杭青桓书房外的四棵竹子,三棵交错轻垂,一棵依偎着它们垂向另一方,清新翠绿,绿得赏心悦目。它们站在离他那样近的地方,通过窗可以一直凝视着他。
“蔚哥哥,你在没有我的世界里神采飞扬,我在没有你的世界痛不欲生。你是我不可抵触的神祗,我是你过目就忘的尘埃。没有我,你的世界再也没有我;没有你,我的世界你依旧无处不在。”
“蔚哥哥,能两个人一起忘记,那也是一种幸福吧。你不用再负罪,我不用再负累。”
“蔚哥哥,如果我也忘记,那么还有谁记得我们那样相爱过的曾经?”
“蔚哥哥,每次想到我们已失去彼此,永生永世,我的心就下起黑色的雨,湮没所有明亮与温暖,让我原本平和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透心地凉。”
“蔚哥哥,如果分开是一种幸福,那我会离开的。”
阿离最后一次去偷偷看他,是在五月二十七的那一天。她站在花园里,看见他和苏晴宁两个人安静地散步,那样融洽,仿佛千百年来就是如此的,默契地如同天作之合。
她忽然觉得天晕地旋,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大病一场。
栾意珞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守着她,在她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倾盆大雨,像是上苍在为谁哭得心力交瘁。
阿离看了看栾意珞,悄悄地起床走出屋,迈步在雨中。
雨珠大颗大颗地拍打在她身上,阿离用手接着雨珠。雨珠里蔚清源对着她笑,眼睛弯弯,一如当年,他们相视而笑,也一如当年。
自从舜华太子与蔚清源踏上战场,阿离就开始拜入阴阳家门下,学习占星术和五行占卜,她每天看着、守着他们的命星。莘国惠王二十一年七月初七亥时,姒舜华与蔚清源的命星相继陨落。
阿离踏上涅槃塔顶层,开启《逆天术》,唤醒身体里神族的血脉,召唤出三途河,以人之身、神之血投入三途河,以至阴至晦之气脱胎换骨,在三途河沉浸七年。
脱胎换骨的痛,就像是被碎尸万段,把所有的骨头磨成粉末,痛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就这样整整七年,痛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想把自己杀了。三途河那些不得往生的不甘的灵魂撕咬着她,诱惑着她,多少次她想结束这一切。她不停地念着他们,怕松一口气就死在这三途河里。她寒毒入体,每年的七月初七,她都要再忍受脱胎换骨之痛。
至此,她拥有永恒的生命,集神、鬼、人各一魂,七魄依旧为人魄。
她修习《逆天术》,成为了云州最强大的人,也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暴露在阳光下,阳光会腐蚀她的身体。
拥有永恒的生命并不代表她不会死,只代表她不会老去,不会自然死亡,可是所有可以杀死神、鬼、人的,也都可以杀死她;所有可以伤害神、鬼、人的,也都可以伤害她。
其实她比从前更脆弱,所以六百年来她潜心苦练,努力成为最强的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阿离开始喜欢上雨天,因为雨天就没有人奇怪为什么她每天伞不离身,因为雨天是她唯一可以不打伞也不用害怕的日子。
阿离淋着雨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对这天地来说,她的生与死,跟一朵花的荣与枯没有任何区别,渺小到她这六百多年的悲与喜就像一场幻觉,她所有的坚持突然变得那么可笑。
阿离对自己说:“不要怕,一个人。”
前路繁花似锦,却只留我一人独赏。当你对一个人死心了,也就能放下了。
栾意珞醒来发现阿离不知去向,撑了把伞到处找她。找到她,看见她浑身湿透,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栾意珞把伞撑在阿离头顶,心疼地说:“姑娘,我们回去吧……”
阿离茫然地看着栾意珞,叫了声“意珞……”,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栾意珞就看见杭青桓不知从那冒出来,扔了伞,大雨中,他抱起阿离飞快地去了蘅芷院。
苏晴宁快速被请到了蘅芷院,听了栾意珞的描述,开了药方。
阿离断断续续地醒过来一下又昏睡过去,口中不断叫着:“哥哥,蔚哥哥……”
苏晴宁在旁边守着格外谨慎,丝毫不敢怠慢。直到寅时阿离才沉沉睡去,想来是无大碍了。苏晴宁回了贤汀院,想来阿离醒来是必不愿见到她的。
杭青桓在屋外听见阿离的梦呓声,望着桔梗花沉思了一会,便也回房了。
杭青桓辰时进宫与端木太子议事,完了,一干人退下去后,若无其事地说:“姒姑娘病了,太子得空,去看看吧。”
端木太子看着折子,头也没抬,随口问:“病得厉害吗?怎么病的?”
“嗯,昏迷了一天了。”杭青桓局促地答道,“前两天我们比武,不小心伤到她了,昨日又淋了雨。”
端木太子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平静地道:“我知道了。”又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那我走了。”杭青桓起身,想了下又说:“你去就不要带若水去了,姒姑娘要好好休息,她吵得很。”
端木太子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酉时,端木太子来沁水长公主府,先拜会了沁水长公主,才去了蘅芷院。
杭青桓一早就得到端木太子来府里的消息,便等在蘅芷院外面,看见端木太子,两人相视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端木太子进了院子,杭青桓却没进去。
阿离站在院中,憔悴不少,眼神有些涣散,显然病得不轻。她看见端木太子,泪眼朦胧,缓步走到他面前。
阿离把手覆在他脸上,含泪而笑,“哥哥,果真是你,你终于来看阿离了,阿离好想你!”
她靠在他怀里,潸然泪下,“哥哥,阿离不喜欢这里,我们回莘国好不好?”
端木太子轻轻地、似乎还带着宠溺的语气:“好!”
端木太子一手抱住阿离,一手轻拍她的背,不一会阿离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在了端木太子身上,端木太子轻轻低唤她:“阿离?”
却不见回答,想来是睡着了,便横抱起她,送她回屋。
“哥哥,蔚哥哥,不要,我了……”阿离忽然碎碎念道。
端木太子低头,发现阿离的头埋在他胸前,有蘅芜好闻的香味,阿离拱了拱头,睡得安稳。
阿离继续梦呓道:“哥哥,不要,离开我……”
端木太子温柔地回答:“嗯!”
端木太子轻轻地把阿离放在床上,仔细地扯过薄被给她盖上,看了她一眼,转身要离开,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阿离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遂在床沿上坐下,轻拍她的背。
杭青桓看着端木太子抱着阿离的背影,眼中不断变化的眼神透露着他内心的挣扎,在院外站了一个时辰才回去。
过了两个时辰,端木太子忽觉困意深深,身子一歪就到在了床上。
阿离睁开眼,眼神明亮,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起身,带着端木太子去了三生石。
“蔚哥哥说要我一个人勇敢地活下去,他要我一个人活下去!那么,哥哥你呢?你一定是希望我们生生世世都是兄妹的,一定是的!否则,我六百年的坚持不就是一个笑话吗?我付出那样的代价活下来只是因为一个谎言吗?”
所谓三生石,在这里可以看见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以及来世的容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