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贵妃去找皇后的那日,皇后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放风筝,将宫娥遣散了,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说着说着起了争执。
因为这两人身份尊贵,宫里无人敢劝,何况虽然端木贵妃性子好,但是皇后喜怒无常,只怕上前一劝,就是送死,只好禀告给了夏帝。
莫鸢是端木贵妃的女官,一看如此,见众人竟然都袖手旁观,着急之下,什么也不管,就上去劝阻。
夏帝一到,看见的就是皇后跟端木贵妃在争吵着什么,端木贵妃的贴身女官站在中间阻拦,见她主仆二人对付皇后一个,当下大怒。
夏帝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端木贵妃脸颊五个手指印殷红,“贱人!敢对皇后无礼!”
莫鸢赶紧上前将端木贵妃护着身后,跪下求情,“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端木贵妃不顾一切,声音铿锵有力,“皇上,大夏如今满目疮痍,百姓苦不堪言!丞相对皇上忠心耿耿,您切不可误杀忠良啊!费恬这个奸贼,诬陷忠良,皇上,您要明察秋毫啊!”
皇后冷哼一声,呵斥道:“大胆!贵妃的意思是皇上昏庸无道,忠奸不辨吗?莫不是你们南淮也与狼桑勾结,想要造反吗?”
“皇上,”
夏帝掐住端木贵妃的脖子,将她按在城墙上,“你再敢胡说,朕就杀了你,莫以为你是南淮的公主,朕就会容得你放肆!”
“臣妾死不足惜,但臣妾恳求皇上不要沉迷于女色,如此荒淫无道,大夏必亡啊!”
“贱人!胡说八道!”夏帝一脚踹在端木贵妃的肚子上,用尽全力,毫不留情!
那城墙悬空,本就年久,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道,端木贵妃背后的城墙崩塌,连人带墙,从高高的城墙上摔落下去。
莫鸢痛哭流涕,若不是旁边的侍卫拉着,就跟着一起跳下去了,“公主!啊!公主!”
虽然是早就设计好的,在这一天,端木若水会死在夏帝手里,可是莫鸢看着若水从城墙下飞速下落,看着她照顾了两年的公主,看着这个南淮王最宠爱的妹妹,太后唯一的女儿,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悲伤倾涌而出,铺天盖地的痛席卷而来。
韶清婵看着城墙下,躺在血泊里的那个女子,那是王上最宠爱的妹妹,若水死了,是她害死她的,她害死了王上的亲妹妹。霎时眼眶红润,脸色涨红,进而发青,紧握的拳头,手筋涨得像要爆炸的样子,满头都是汗珠子。强忍着泪,没事的,一切很快都要到尽头了,王上会得到天下。
景寒殊听到下属禀报说端木贵妃与皇后争吵了起来,赶紧赶过来看,只是等他赶到,看见的就是皇上一脚将端木贵妃从城墙上踹了下来。
他看见他心爱的女子,从城墙上如同一只折翼的蝶般在空中落下来,衣裳飘然,在空中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演绎出生命最后的绝唱,轰然掉在地上,刹那间鲜血染红了大地,莫鸢凄厉的声音穿透云霄,“公主!”
景寒殊上前抱住若水,两个人十指相扣,粘稠的,都是她的血。
“寒殊……”她的手握着他的手,脸带笑意,这一刻,她觉得很幸福,这一生从未这样幸福,他们终于可以相拥!她终于可以叫他的名字,寒殊,寒殊,这名字真好听,比王兄的名字还要好听。
有泪水从她眼角如潮水般倾涌而出,眼里满满的都是舍不得。纵然一切都是假的,可她爱他是真的,她睫毛上的眼泪晶莹剔透,她努力地笑着,怯怯地问:“寒殊,若是没有那曲《凭栏人》,没有那曲《高山流水》,你还会爱我吗?”
她卑微地看着他,眼里装满害怕,无数个失眠的日子,她躺在那个死寂的寝宫里,睁着眼,她无数遍问,若是没有那曲《凭栏人》,没有那曲《高山流水》,你还会爱我吗?寒殊,你爱的是我,还是她们设计好的端木若水?
“若水……”他终于喊出她的名字,不是长公主,不是端木贵妃,不是娘娘,“我爱的是你,从我第一眼看见你,你对于我,就是生命的唯一。若水,我带你走,我们走得远远的,你不要管南淮,我不要管大夏,若水,我带你走,我爱你……”
景寒殊撕心裂肺地痛哭,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第一次见面,她就是倒在他的怀里,让他的心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脆弱,而再一次,她又在他的怀里,可是他知道,这只会是最后一次,他要失去她了,尽管他也从未曾拥有。
“寒殊……”她叫着他的名字,嘴角微微扯动,声音轻得听不见。景寒殊却清楚地看到她说了三个字,而她垂下头,那笑容还挂在脸上,没了气息。
这是唯一一次他们独处,唯一一次他们单独说上了话,唯一一次的独处,她死在了他怀里。在家国天下、阴谋诡计中,他与她的爱是一生的无望、一生的悲凉,他曾经问,
“能不能在彩虹的尽头,让我们有一次相拥?好祭奠我们这一生无望的爱,好让这一生的渴望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单独说一次话,诉一回衷肠?谁人像我们这样相爱,这样日日相见,却回回有口说不得?让我们面对面,敞开心扉,说一次话,那怕一次也好。”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告诉她,我爱她,只要一次就好。告诉她,若水,我爱你。”
如果他知道他们相拥的那一刻,是她死在他的怀里,他宁愿这一生,她就是端木贵妃,他就是骠骑将军,偶然遇见的时候,他跪下来,跪倒在她的裙裾旁边,看不见她的容颜,但是她在,只要她在就好。
“苍天,是不是你惩罚我的贪心?我再也不奢望我能跟她单独说一句话,我可以不见她,我可以不告诉她我爱她,再也不,求求你,把她还给我,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她,那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存在?”
这一刻,所谓的三纲五常,天地君臣,都崩塌了,他亲眼看见他的帝君带给他爱的女人的悲惨遭遇,他亲眼看见她死在他帝君手里,她死在了他怀里,他的帝君一挥手就抹灭了他所有的幸福。
即刻就有内侍来要将端木贵妃抬走,而他只能放手,因为他是臣,因为他与她什么都不是,那怕他们是相爱的,可这相爱若是被皇帝知道就是灭族之罪。
他低着头,任由他们将她带走,没有人看见,他泪流满面。景寒殊看着端木若水离去,消失在尽头,他转过身,挺拔的身体,步伐如山般沉重,“若水,我发誓,他会付出代价的!”
端木贵妃死前劝说,让夏帝怒上加怒,莫比满门抄斩,再不肯容得旁人劝说一句。
夏帝惹得天下人滔天大怒,一代贤相,就这样祸及满门,一位贤妃,就这样香消玉殒。只因韶清婵的一番哭诉,人言,美人一泪,九州惊心。
只是不知为何,端木贵妃尸身不见了,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南淮派人将端木夫人带回去了,有人说是皇后心肠歹毒,将端木贵妃的尸体抛尸荒野喂豺狼了,也有人说是仙人救了端木贵妃……
而景府里,莫鸢一身素白,跪在若水的床边。
景寒殊看着端木若水,只是流泪,这是他爱的女子,他将她从宫中偷出来,将她的贴身女官也带了出来。
若水一直都是由这个女官照顾的,当然要把她带出来,不然到了景府,这里很陌生,他怕她会害怕,这里是大夏,这里给了她太多的悲剧,她会害怕的。
他曾经甚至想过,若是南淮踏平了大夏也是好的,那样她就可以做回那个俏皮可人的公主,她可以在她王兄的呵护下,再学会像初见时那样的笑容,不是这样淡淡的、轻轻的笑,而是笑声如银铃,穿墙而来。
他未必要与大夏共死,但是只要大夏在一日,他就是大夏的臣子,就要忠于大夏。他以为等到哪一天,若是南淮赢了,一切都好,若是西陵赢了,他就可以带她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可是她死了,就这样结束了他所有的幻想。
莫鸢愤怒地看着景寒殊,“当年,若非长公主以死相逼,我们王上就算与大夏开战也绝不会让长公主来帝都的。先不提长公主在这受的委屈,你们帝都说是娶太子妃,皇上一见公主貌美就自己纳娶也就算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亲手将长公主推下城墙,害得长公主香消玉殒,王上绝不会善罢甘休!”
景寒殊却充耳不闻,只是痴痴地看着若水。
“中州何人不知,南淮王是何等宠爱长公主!否则帝都也不会要长公主来和亲。纵然赔上整个南淮也必定要讨个公道!长公主九泉之下若是有知,她那样敬爱的哥哥与她心爱的男人生死相搏,只怕死不瞑目!”
景寒殊仍不为所动,话已说完,莫鸢却对着他磕头,“若是南淮大仇得报,希望侯爷把长公主交给王上。若是南淮亡了,就请侯爷将长公主带回南淮,葬在东明湖旁,她喜欢的那棵木槿树下。若不然,葬在俞城外,与将军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好,长公主必然也欢喜得紧。”
莫鸢说完倒在地上,才惊动了景寒殊,他看见乌黑的血从她嘴里流出来,显然是服毒自尽,已然抢救不及。
景寒殊悲痛地喊:“莫鸢!你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死在大夏,我怕她一个人不认识回南淮的路,她会害怕的,我去陪她,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一个人上路。”
“莫鸢……”
“何况,我对大王发过誓,长公主若有半点闪失,我便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我再无颜面见大王,唯有一死谢罪。”
景寒殊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他面前死去,看着悲伤一次又一次被反复重复,他冷酷地说:“那你告诉她,我会为她报仇的!我会跟南淮王一起,为她报仇的!”
“侯爷,纵然我们对你有所隐瞒,但长公主单纯善良,她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从未告诉过她。她爱你是真心实意的,我想,她只是希望你快乐。到死,长公主都没有恨谁,所以你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不恨,他做不到,他要让整个大夏为她陪葬!
那个女子一生的悲凉的命运,在帝都开始,也在帝都结束,而中间是让人潸然泪下的荡气回肠。一个女子浅薄的年华,就这样被时光掩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