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是到这里来找方泽的？”

在听完刘懿天毫无逻辑性可言的叙述之后，陈茵茵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也曾设想过刘懿天是走夜路遭到了幽灵的引诱而来到这里的可能性的话，那么在听完了少年口中的“真相”之后……

她宁可相信少年是被鬼魂勾引过来的。

嗯，相比之下，这样的剧情都显得要合理一些。

“是啊。都怨我，我他妈走得急忘了方泽这茬，你别看这个家伙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心思却比妹子还要敏感细腻……我刚回到寝室，听说他出去找我不见了，前后一联想，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怎么，班长大人也是过来找他的？”

刘懿天就算了。像他这样一个思维脱线，精力旺盛的人，做出什么样反常的举动都不为过，可是，为什么连……

“……嗯，是啊，班上的同学也把情况汇报给了我来着，刚好我还没回寝室，俞进老师就给我开了假条，让我过来看看。”

不想让刘懿天觉察自己真实的目的，陈茵茵连忙露出局促的笑容。

“喂喂，老俞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在作为班长之前，茵茵你可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啊……一个人来这种不吉利的地方怎么行！”然而，似乎完全没有朝她想要掩盖的方向思考的少年，抓住另外的细节大惊小怪了起来。

“这种事，交给我来就行了，我一糙汉子，阳气重，寻常鬼魅不能把我怎么样……”刘懿天拍了拍胸脯，骄傲地抬起下巴。即使在这样阴暗诡异的环境下，他也改不了吹擂的本性。

“这样吧班长大人，我先把你送下楼去，方泽我来找，你在外面等我就好……虽然说只是传闻，但是邪乎的东西，还是少接触为好。”

虽然又爱吹擂又大男子主义，但是言语中的关切却是毫无虚假的。

陈茵茵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受着他一路狂奔后升腾的汗气，突然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好像不那么冰冷了。

“那个，懿天。”

“嗯嗯？”

“在这之前，能先帮我一个忙吗？”

陈茵茵将手郑重地搭在少年的肩膀。“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帮我吗？”

“诶诶？”

似乎被陈茵茵突如其来的肃穆感给震住，黄发少年愣了一愣，然后突然摆出一副接受主君使命的骑士的架势，挺直了脊背将握拳的右手重重地敲打在了胸膛上。

“既然是班长大人的要求，我刘懿天万死不辞！”

“……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啦。”看着少年滑稽的表现，陈茵茵也只能无奈莞尔。他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有他在的地方，再怎么阴沉压抑也绝对少不了笑声。

“喏，你看到这两间教室了么？我现在要让它们完全对称，我想要你负责左边的教室，我去右边……将多余的东西拿出来，将不一样的地方调整得一样。怎么样，能做到吧。”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是这种小事对于我来说轻轻松松啦。”

“对了，还有一点。”

“还有什么？”

“在达成最后的对称之前，一定要死死地盯住你负责的教室……绝对，绝对不能眨眼。”

陈茵茵眯起眼睛，瞳孔里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意蕴不明的光芒。

不知道这算不算命运之神的指引，在少女看到刘懿天身影的那个瞬间，一个假设闪电般划破她的脑海……她有了一个猜测。

而很快，她的猜测便被证实了。

“……这就是最后一处了吗。”

“……嗯。”

不知道是不是被沉闷的气氛所压抑，连声音都变得忐忑而低沉的两人。

分别站在走廊两侧的教室前端的少年和少女，屏气凝神地注视着眼前重归整齐的教室，在少女的一声“动手吧”的指令中，刘懿天轻咬嘴唇，缓缓地将手中那盒听力磁带，推入了布满灰尘的录音机卡槽里。

无声的世界里，机括的咔嚓声变得格外清晰，然而在那之后响起的，并不是那每个高中生都不会陌生的听力考试规则，而是从四面八方每一寸空间中震颤而出的隆隆的响声——

“这是怎么回——”猝不及防的刘懿天迎面扑在了满是灰尘的黑板上。仿佛是08年地震的重演一般，苍穹之下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剧烈的晃动之中。好不容易摆放整齐的桌椅又一次全军覆没，教室上方的灯管和衬板也在簌簌的声音中掉落下来。

少年勉强抓住墙壁，因为呼吸道呛入了灰尘而剧烈地咳嗽着。仿佛灾难纪录片镜头一般晃动的视野里，他隐约看到趔趄着朝自己走来的黑发少女，和少女背后仿佛墨汁一般晕开的，唯美的影子。

“茵茵……”

他失神地喃喃着，仿佛看到了笃信的神祇的降临。

“谢谢你，懿天。”少女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摸了摸他黄鼠狼一般狼狈的头发，嘴角悬着揶揄的笑意。

那一个瞬间，刘懿天好像突然感觉她变得不同了……不，不是变得不同，而是那一直都有，却往往被他下意识忽视的气质，在眩惑的刹那里，不经意的逸散了出来。

再下一个瞬间，震动停止了。

“呼，吓死我了……刚刚那是？”

“不知道，可能是地震吧……还好不是很严重，不然我们真要变成这闹鬼旧楼里的鸳鸯鬼了。”

陈茵茵一边掸着肩上的灰，一边随意地说道，然而被刘懿天听在耳朵里，却是“诶诶诶诶啊啊啊啊——”的心情。

她刚刚说……我们，鸳鸯鬼？

“打个比方。别想多了啊。”被少年单纯得如同三岁小孩的思维模式深深折服，陈茵茵无奈地摇了摇头，然而嘴角的笑意却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

突然出现在困境中的她面前的，是一个被认定为“极不靠谱”的家伙。然而正是这个极不靠谱的少年，帮助她打破了幽灵的恶戏，成功地将被困的阿斯特莉亚拯救了出来。

而刚刚那短暂的地震——没错，正是怒不可遏的正义女神在脱困一瞬间的泄愤。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我堂堂阿斯特莉亚竟然被一个孤魂野鬼这么欺负，这真是从白银时代都没有发生过的，我一生中最屈辱的事！！！”

陈茵茵讪讪笑着，心里腹诽“上一次这么说的时候，还是被琴歌姐请去‘做实验’的时候呢。果然这次打击很大么”。

然而毕竟是一体双生，她的吐槽当然瞒不过阿斯特莉亚的耳朵，最初的暴躁之后，少女露出了罕见的柔弱，猛然从重新燃起金色光焰的意识世界顶端飞跃下来，死死地抱住陈茵茵的胳臂，爱琴海一般青蓝的眸子里，仿佛一次性泛滥了几千年的汐潮。

“我，我刚刚在那个黑暗的空间里，被一群变态石膏像围起来……我以为我再也无法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再也无法见到茵茵了……”

“谢谢你，谢谢你拯救了我，谢谢你没有抛弃我……没有你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痛苦和漫长，谢谢，谢谢……”

“我也是一样哦。”陈茵茵温柔地用手抚摸着少女流动的拂晓一般的金发，动作和刚刚抚摸刘懿天时一模一样。

“没有阿斯特莉亚，我永远也不会是真正的我。在分离的十几分钟里，我虽然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是我却仿佛能够感受到你的心意……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回到我身边。”

“而且……”

说到这里，现实世界中的陈茵茵美眸一转，将目光投向一旁以滑稽的动作拍灰的刘懿天。少年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女神……总觉得从刚刚开始，她便有些诡异的反常，又是那么温柔地感谢他，又是自顾自地微笑什么的……现在这个眼神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而且你应该感谢的是他。毕竟如果没有他，我还真的拿那个谜题没有办法呢。”

“……哼。既然茵茵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承认一次他的功绩吧。不过这可不代表我认同他了哦，只是这一次，只是这一次而已哦……”

面对露出戏谑笑容的陈茵茵，阿斯特莉亚有些羞赧的别过头去，上演了教科书一般的傲娇。

……就是这样吧。

阿斯特莉亚的心情，也就是我自己的心情呢。

陈茵茵默默地看了一眼坐在巨大天平的秤盘里，嘟着嘴巴不愿意承认真心的阿斯特莉亚，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搞得越来越糊涂的刘懿天，她知道即使自己不愿意承认，有些事情也已经在命运微妙的推动下变得不同了。

“咳咳……虽然不太明白，不过班长大人，我这算是完成了任务了吗？我们使用了禁忌的魔咒，召唤了一场地震？”

“……算完成了呢。当然，地震什么的完全是巧合吧。”

“那现在你总该听我的回去了吧。虽然还没有找到方泽，不过刚刚这么大的动静，他如果在这里，也早应该蹦出来了才对……”刘懿天假装轻描淡写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在留意着陈茵茵身侧的手。

“所以啊，依在下愚见，我们还是先行撤退再作打……”

然而就在他想要顺势牵住少女的手的时候，却被猛然转过头去看向走廊的陈茵茵打断了——

“是谁？”

短暂的瞬间里，少女展现出了让刘懿天惊颤的锋利气场，在少女凛然的声音里，自己的话仿佛怯场的面试考生一般堵在了喉咙里。

然后咕噜一声咽了回去。

再然后，顺着少女的目光远远看过去的他，眼睛突然直直地瞪了起来——

“方泽？”

走廊的尽头，微弱的白光泼洒过来，逆着光刘懿天看到了少年瘦弱的身体，锅盖般的黑色刘海，以及刘海下毫无样式可言的黑框眼镜……

一句话概括，那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少年模样。而对于刘懿天来说，在他的朋友里能够这样完美地诠释“毫无特色”的，有且仅有方泽一人。

“诶诶？是懿天吗？”

而根据对方讶异的回复，他确认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但这还没完。在瘦弱少年的身侧，一道更为纤细的影子，仿佛深夜的鬼魅一般无声地亭立着，而就在刘懿天眯起眼睛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他听到了身旁的陈茵茵惊讶的声音——

“苏蔷同学？”

就在这一刻，原本因为错位的连锁而相互分开的四人，终于在命运女神的穿针引线下，于旧教学楼二层的走廊上完成了再次的集结。

虽然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展开远远偏离了事件原本的轨迹，而在那瞬间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两对遥遥对视的美丽瞳孔的主人——心里都泛滥着不同的思虑，然而这些所有的思绪，都被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深沉的夜所掩盖，汇成了无法目见的暗流。

暗流无声地淌过每一个悸动的灵魂。然而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不曾清晰地察觉它的存在，以及它存在的意义。

至少在那一刻，他们还无法察觉。

至少在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