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事的时候，少女曾经被一个长辈这样告知过——

这个世界上没有外星人，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一样。

很长的时间里，懵懂的少女并没有觉得这样的类比有何不妥，慢慢地也就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成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几年之后，不幸也是幸运的，一场变故改变了少女的一生。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当有的人说某样事物“不存在”的时候，只有可能是三种理由。

第一种理由，他没有机会见证那样事物的存在。

第二种，他知晓，却不愿意承认那样事物的存在。

而最后一种，他不愿意让你知道，那样的事物真实地存在着。

毕竟，对于有些事物来说，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有责任面对他们。而同样地，这个世界并不需要那么多了解真相的人。

所以，如果你被你身边的人单方面宣告一些人类社会约定俗成的事实的时候，不要尝试去反驳他们，也没有必要去刨根问底，因为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好奇，而没有觉悟去背负的话……

止步这里就好了吧。

陈茵茵眯着眼睛，从艺术楼之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在她的视线延伸处，沉默地伫立着的旧楼森然如中世纪的古堡。

之所以这样比喻并不完全是为了写意，而是因为在这所私立学校建立之初便放出了豪言壮语要做“中国的伊顿”，在初期的建筑风格上也偏向欧式，钢筋混凝土的外围被漆上红砖墙的迷彩，房顶的一排烟囱更是毫无实用的摆设……

“倒还真像个伪善的中世纪绅士呢”这是教育陈茵茵的某位放浪不羁的历史老师做出的评价，而在陈茵茵看来，倒也并不是那么不堪，至少站在钢琴教室的窗外看过去，偶尔也会被之拨动心弦的瞬间。

然而，今夜的她造访此地，绝非为了缅怀，而是有着不得不探明的任务。

“阿斯特莉亚。”

“在呢。至少在这外面，我并没有能够感受到不寻常的精神波动呢。”

“我这里也是。”

轻轻地锁上手机屏幕，放回到隐藏在短裙侧面的口袋里，陈茵茵抬起头来，黑夜里旧楼尖顶外对称的烟囱仿佛恶魔的犄角。

“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小心哦茵茵，如果是‘幽灵’一般的家伙的话，不排除他们干扰我们的精神和感官的可能。”罕见地露出严肃表情的阿斯特莉亚在意识的境地里穿套着浅金色的轻铠，笔直傲人的长腿弯曲起来，柔嫩的脚踝缓缓滑入纯白的连袜靴中。

“一旦遇到危险，我会马上具象出来救你。”

原本在正义女神的计划里，是陈茵茵待在旧楼的外面，由实体化的她一个人前往探查的，毕竟虽然是一体同心，不能完全单独行动，但是几百米之内的距离还是能够做到的。

然而就在前往此地的路上，陈茵茵便摇头拒绝了她的建议。

对于少女来说，守护这座城市是她的使命，如果将一切都推给了作为超我的阿斯特莉亚，那实在是太不负责了。

“嗯。不会有事的阿斯特莉亚。比起这个，尽量控制动静，不要影响到校园正常的秩序才是更重要的事。不到万一，我不想动用你的能力。”毕竟，如果惊动了那些正在缓缓入睡，或是即将彻夜不眠的男孩女孩们的话，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一边缓缓步入旧楼的陈茵茵，眼角的余光隐约瞥见了一抹模糊的影子，然而当她转过头去想要一寻究竟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未曾发现。

“那么，从哪调查起呢？”

“之前不是有校工说在三楼发现了失踪女学生的手包么？”阿斯特莉亚思忖道。“而且传闻里也说这是自杀的高三女生的诅咒，我想我们可以先从高三所在的三楼调查起吧。”

“嗯。”

陈茵茵默默地看了一眼楼梯间下面深暗的阴影，轻轻地应了一声，转身上楼。而就当她走到二楼，准备直接前往更上层的高三区域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风铃般清脆空灵的浅笑声。

“……！”

“怎么了茵茵？”意识之中阿斯特莉亚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没有听到吗？”

感受到某种不协调的失重感，陈茵茵也同样皱起了眉头。

“那个笑声。”

“……笑声？什么笑声？”

因为本就不过是同一个灵魂的两个投射面，相互之间信息完全相通，不存在任何秘密可言，所以无论是陈茵茵和阿斯特莉亚都很快理解了对方的反应。

然而，这并不代表问题的解决。相反，这是矛盾的开始。

同一个个体，同一个灵魂，感受到和反馈出的信息却出现了不同。

就好像偶然触动的既视感，明明一部分的自己以为发生过得事，却被另一半的自己所否定……紊乱的感知，被干扰的记忆……

唯一不同的只是，陈茵茵相信这绝非偶然，而是仿佛被来自外部的错误信息故意诱导了一般……对于本来就有着双重人格的自己的，一种专项打击。

相对沉默。

“……是这样吗。”

“我也只是猜测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证明这里的确有‘鬼’吧。”阿斯特莉亚面沉如水，“不得不说，这个国家的语言在双关方面的确有值得称赞的过人之处呢。”

“……总觉得这样的话之前你也说过呢。”陈茵茵无奈一笑，目光却瞥向那原本不是她预定方向的，深邃如地底洞穴的楼道之内。

“……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陷阱吗。”

“喂喂，茵茵，你该不会真要赴这场鸿门宴吧？”

“对方都这么热烈地欢迎我们了，拒绝的话果然还是不太忍心呢……”陈茵茵眯起眼睛，轻轻地撩拨了一下耳畔的碎发，双眸仿佛失神般毫无焦点地随意平视着。

然后，不顾阿斯特莉亚心底里低弱的反对，少女缓缓地转向，走向了二层的走廊。

“……真拿你没办法。”

意识世界里的阿斯特莉亚看到陈茵茵的表现，有些为难地咬了咬牙。事实上，虽然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陈茵茵都是一副温柔弱气的样子，然而阿斯特莉亚却深切地了解着一个连她也无法解释的现象——

那就是，每当她陷入半失神的状态，以非常平静的语气心不在焉地说话的时候……是你最不应该招惹她的时刻。因为，在那个状态下的少女，绝对没有你印象中的那么好相处。

知道没有办法令自己的本体改换心意，阿斯特莉亚只能在一声轻叹中化作一阵浅金色的流光，从少女的身后逸散出来。闪耀的灵魂照亮了原本漆黑的过道，漂游于半空如同浮尘的光之粒子，在短短的几秒钟之间再次聚合，具象成了仿佛陈茵茵的复制体，却又和本体有着决定性不同的，金色双马尾的希腊女神曼妙的胴体来。

光芒收敛，阿斯特莉亚轻飘飘的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少女皱着眉头，似乎不太乐意这样的污秽之物沾染上自己的连袜靴，而陈茵茵却兀自向前走着，纤细如丝的目光随意地掠过在阿斯特莉亚的辉光下勉强展露形体的布景。

并没有什么异样，一切都不过是废弃教学楼应该有的样子，然而一种隐约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少女的心里，而这份忐忑也同样传达到了正义女神的意志之中。

对于信仰正义和公平的阿斯特莉亚来说，她无惧和任何强大的对手正面交锋，然而她最讨厌，也最为苦手的，则是面对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敌人。

这样的家伙一般不具有强大的正面作战能力，却在扰乱心智，设置陷阱的方面非常擅长，和他们战斗，总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这让女神非常不爽。

“呐，茵茵，要不我直接用精神波动将那个家伙震出——”“暂时不要。我不希望做得太过火。”

陈茵茵缓缓摇头。

她不否认阿斯特莉亚所说的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虽说是鬼魂幽灵，但是在陈茵茵看来，也不过是作祟的扭曲本我罢了，它们以精神力量影响着他人，就像是一种催眠暗示，而对抗这种影响，最直接粗暴的做法就是以更强大的精神力量去冲击它所设下的场，这样的反震会带给对方不小的震荡……但同样，也有波及在精神波动覆盖范围内的其他意识体的可能。

而这也是她和俞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打算使用这一张底牌。

“啧——”阿斯特莉亚有些烦躁地吐了吐舌头，抢先两部走到少女之前。

“虽然说心里能够理解，但这种感觉果然还是不爽呢……啊啊，已经好久没有和势均力敌的对手堂堂正正地过招了，天天做这样擦屁股的事，也就你不觉得累——”

正当金发少女有些忿然地踢着地面抱怨的时候，走在后面的陈茵茵眼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惊诧的光晕——

在她的视野里，阿斯特莉亚正径直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堵墙，几乎马上就要撞了上去；然而在阿斯特莉亚的感知里，却好像根本看不到那一面墙一般，下意识地迈出了步子……

本我和自我，再次产生了不一样的感知，而这一次区别她们的，是一堵无法断定存在与否的“墙”。

“阿斯特莉——”

而就在两人同时发现这诡谲的不协调感的瞬间，一切已经晚了。

即使听到了陈茵茵惊慌的呼唤，阿斯特莉亚的最后一步也已经来不及收回，白靴笼罩下的足间没入了“墙”的界限，以此为契机的，黑暗的虚空中仿佛凭空生出一把无形的锋刃，沿着笔直的墙面，将陈茵茵和阿斯特莉亚之间的灵魂联系，干净利落地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