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银甲将领成功地煽动了一批人，内斗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时，云归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气定神闲：“杀了我们，攻入云城，然后呢？齐峰，你是想做皇帝？”

被叫做齐峰的银甲将领，本是一身的大义凛然，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凌厉的攻势，却被云归这轻描淡写的一问给轻松卸去，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

云归这一问着实厉害。齐峰若说想，无异于承认自己也是窃国贼，但若是说不想，此刻被万千军士听在耳里，将来要称帝便是自食其言、师出无名。

过了片刻，齐峰才从齿缝挤出一句话：“这是姜国的天下，谁人做皇帝，与你这楚贼有什么干系？”

云归的语气里带着三分笑意：“也就是说，你还是想做这个皇帝了？那你自己和你刚才口中说的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齐峰到底是个武人，那里是云归的对手，这才几个回合，语气就已经开始急躁来：“姜国的皇帝，自然只能是姜国人来做，这样才能爱明如子，善待姜国百姓……”

“哈哈……”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那笑声嘶哑，像乌鸦的鸣叫，响在这局势紧张的战场上，愈加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齐峰冷声怒喝道：“谁？你笑什么？”

笑声停止，有一个人慢慢从云归身后的队伍中走了出来，头盔下的脸用一块灰布遮住，用方才那嘶哑难听的嗓音道：“一个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将跟着自己多年的部下全都杀人灭口的人，居然说什么善待百姓，哈哈，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齐峰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在这里血口喷人。”原本只是愤怒的声音里，已经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说罢他转向云归，“楚云归，你以为找个人来诋毁我，就会让你逃出升天了？”

刚才那人走到了最前面，然后揭开了自己脸上的灰布。他恰好背对着我，让我看不到他的脸，但可以看到齐峰身后的好几个人都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更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黄茂。”

黄茂一指齐峰，道：“齐峰，当日卫城之战，你指挥不当，居然逼迫我们护着你弃城逃走。路上遇到追击的楚军，我们拼死保护你逃脱，你却怕自己不战而逃的事情败露，竟然杀我们灭口。幸而我命大不死，今日定要在三军面前揭露你的罪行，还屈死的兄弟们一个公道。”

黄茂语气悲愤，听他说完，齐峰身后好几个将领都默默地退后一步，握着剑柄冷冷地看着齐峰。其中一人胸膛起伏，拔出剑指着齐峰道：“黄茂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你杀了他们？我们可是十年的兄弟！”

看着城下的这一出闹剧，想起云归和二哥方才的气定神闲，我已经猜到他们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黄茂这步棋，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齐峰眼见事情败露，也不再遮掩，立刻换了另一副嘴脸，道：“我们之间，利益也好，情分也罢，终归是自己人，你们今日随我杀进云城，将来必定拜将封侯。可你们若是听信了这个楚贼之言，日后待他坐稳帝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必定要先除去你们这些出身姜国又军功在身的人。选择什么对自己才是对的，想必你们也该很清楚。”

听得齐峰这番威逼利诱，方才那几人都有些游移不定，那个拿剑指着齐峰的人也被同伴拉住，愤愤地收回了剑。

眼见局面再次僵住，我又不禁担心起来，这些人到底都是姜国人，到了生死关头选择自己人总是更加保险一点。只听站在我身侧的孟历冷笑一声，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城下，等着齐峰如何挑起姜军内乱。

方才安静下来的姜国军队又重新陷入了嘈杂之中，但也没有人出声制止，待那嘈杂之声传到了很远之外以后，云归突然驱马向前走了一步，侧身看着一侧的姜国军队，然后将手中的剑举了起来。那剑上寒光似乎存在着巨大的威慑力，那嘈杂之声顿时小了一些。

只听云归朗声道：“三十年前，姜楚之战，两国交界的十城人烟俱灭，上夷之地成为一片焦土，十多万姜楚儿郎战死沙场。二十五年前，西川、南沧、山汮三国交战，之后五年西南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二十三年前，楚国攻打西川北部，强占其北部九城，后因城中叛乱，屠杀平民五万六千人才平息叛乱。再近一点，九年前，赤国和南沧在趾江两岸交战，江水被满江浮尸染成一片鲜红，经月不散。”

城外的大地顿时安静下来，千军万马在这一刻变得寂静无声。我的目光扫过那些站在近处的士兵，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有的人已经忍不住开始抬手拭泪，就连跟在齐峰身后的那些将领脸上，也都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他们的父母亲族，兄弟同袍，也不知有多少人曾死在了这些战争中。

云归停下来，目光环视着身边那一张张沉浸在悲伤中的脸，然后再次开口：“我楚云归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这九域六国能够天下一统，从此不起战事，不见刀兵，人人都可安居乐业，永享太平。八年前赤国归入姜国，七年前南沧归附姜国，如今那里早已不再是贫弱烟瘴之地，而是富庶的鱼米之乡。今日，你们随我一起攻入楚国，他日便可见一个焕然一新的九域大地，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成就这一切的英雄。今日在此，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想不想要天下太平？”

在云归的声音里，那些原本悲伤的脸庞都渐渐被一种振奋所替代。云归的话音落下，起初只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想……”随后，那些散乱的声音渐渐连成一片，合成了整齐划一的高呼：“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听着这高亢激昂的声音，我已经热泪盈眶。原来，这才是他的梦想，不是他一个人的九五之尊，而是天下万世的太平安乐。相识半生，我竟然误解了他这么多年，竟然从未了解过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