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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越来越陡峭,已经到了丹霞山脉。车子正费力地穿过弯道,像“之”字一样,非常险峻,不过窗外的风景非常美丽。迷蒙的星光下,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连绵起伏的墨色山峦,越来越多的沟谷,还有高不可测的靛蓝天空。
“哇哦!”阳阳感慨着,此时徐放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语。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潜入丹霞山里呢?”
无须多问,徐放就知道他指的是谁。“我不确定,不过他挑的地方确实适合潜藏。”
“城市的生活越来越暴露在科技手段之下。”阳阳的声音听起来像碎石似的,“原始次森林即有取之不尽的资源,又像古人一样隐身。只要是适应原始生活的人,藏匿在这里,真是非常奇妙。”
“但现代有几人可以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超过二十四小时呢?”
“现代人对科技依赖太强,已失去了自足的能力。他会是个有这种适应能力的人吗?他为什么杀人呢?他是郑航说的连环凶手吗?”
“不。”徐放打断了他,“郑航说逃走的是被冤的,凶手另有其人。但我不明白,凶手与吸毒人群有什么关系呢?他如此杀害吸过毒的人,是报复社会,还是报复这个人群?是向社会示威,还是向公安示威……这类人中确实有些人该死,他不至于是抱着某些人该死的良心,忍不住杀人吧。但方娟所谓的电话,所谓的指示性物品,在我看来,不过是废话,很有可能并不是凶手特意留给她的。”
“方娟的话未必可信,”阳阳说,“不过,从心理学上讲,杀人的目的千奇百怪,但大都是因为他们的自我意识。由于一直缺乏约束,他们总会把自己的需要放在第一位,接受不了对他们的任何限制,包括好恶,他们厌恶的、痛恨的对象的存在,便认为是对他们心灵的践踏。连环杀人是因为他们享受那种控制感。像个孩子一样扣动扳机,把刀捅进别人的胸口,只是因为他们想这样做。”
“还有一种道德杀手,也与此类似,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职责。就像堕胎医生,在他们眼里,他们杀人不是为了自己,他们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也许这个杀害吸毒人员的凶手就属于这一类人。”
徐放挑了挑眉毛:“你的分析恐怕有点远了,对于警察来说,那都是些疯子。”
“每一个疯子的行为,都是理论可以分析的。”
“好吧,那就理论分析,弗洛伊德说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和自己的某方面有关联。这种分析与我们的审讯关系密切些。”
“所长知道弗洛伊德?”
“这种理论,只要是稍微对社会有所分析解剖的人都清楚,只是没有像弗洛伊德一样用文字表达出来。比如你的着装、你的姿势、你的举止,都在替你传达某种信息,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如方娟所说,这个凶手,几年来,一直在春夏之际杀害并嫁祸给吸毒人员,这其中肯定有根本性的关联。”
“他恨他们。”阳阳直接说,“他恨吸毒者,他在春夏之际受过他们的伤害,而且春夏之际方便动手。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有可能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一定跟他自身有关系。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普通但非常危险的疯子。”
“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车子驰进雨溪小镇,镇派出所所长牛柏生站在路口迎接他们。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寻找镇上可能知情的人,我已经派人分头去找,消息很快会过来。你们是不是先到办公室休息一下?”
“直接往山里去。”徐放心急地说,“我们边赶路,边等他们的消息。”
“那好,我们从山口进去。”牛柏生毫不犹豫地说,“教导员已经去了山口,那里住着一个看山人,是最有可能的知情人。另外,我发动了镇里的联防队员,包括义务消防队和预备役,我让他们组成搜救队,一同出发。”
徐放完全愣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也正是他急需的,一支当地的搜救队,很多人都是受过山地训练的“专业”人员,换句话说,这是今晚取得的第一个真正的成功。
“你确定吗?”徐放激动地问道,“我会请求市公安局给你记功。”
“这是我应该做的。”牛柏生说,“如果我有需要,你也会这样做。”
“行,那就……”
“出发吧。”
灰濛的山谷里,出现两个人影。他们小心地爬过一根倒下的树干,注视着对面两棵大树下的一间棚子。正面的小窗上钉着塑料薄膜,张贴着报纸。右侧有一条小门,门口挂着一件靛蓝色的破衣。
李后宝仔细地察看着这座简陋的住所,以及晒在门口的衣服。棚子里没有灯光。
郑航说:“看样子是看山人的临时住处。”
“我们一起进去看看,”李后宝说,“我看有没有吃的,或者照明用的东西。如果可以在这里呆一晚,我们明天再出去。”
郑航同意。最好里面住着人,还带着通讯工具,那就万事大吉。
但是,这都是郑航良好的愿望。里面不仅没人,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甚至很久都没人来过了。李后宝认为棚子里还遭受过野兽的肆掠,已经不适合居住,怕有野兽再次袭击。
门口有一截原木,郑航小心地走过去,在原木上坐下。他听见李后宝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似乎释放了某种担心,却又涌起焦虑。
郑航内心充满同情和想要帮助他的愿望,但这种感情对于郑航来说,似乎有些矛盾,他不知道能否真正帮到他,甚至不敢肯定帮助是对是错。
李后宝看了看棚子,望了望夜色笼罩的森林,转身走过来和郑航坐在一起。
夜很深,露水沾在原木上,冷冷的,腻腻的,很不舒服。郑航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
“你儿子多大了?”
“我已没有儿子……他,不认我。已经十几年没见面。”
郑航很快地瞥了李后宝一眼,感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办才好,但他想跟宝叔开诚布公地交谈。他费力地寻找着字眼。
“每个人都在孤军作战!不是你一个人,每个人都如此……这就是现实。”
两个人都沉默着。李后宝掏出香烟,递给郑航一支。
“我仿佛嗅到了烤红薯的香味儿。”郑航说。
李后宝干巴巴地回答道:“这附近哪里有人家哦?”
“也许吧……但说不定是风吹过来的。”
“幻想风……”
郑航哈哈大笑起来,这老头还挺有幽默感。“现在的人吃东西都乱了,红薯成了供品。”
李后宝讥笑地说:“你们当官的当然啦。工人挣的钱只够吃红薯,干部挣的钱,想吃什么有什么。太油的嘴反而想吃刮油的薯。”
“我不是这样的。”
“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别说你是不一样的乌鸦。”
“那样做是要坐牢的。”郑航正经地说,“而且人各有志,我不为钱而工作。”
“话是这样说,捉住的贪官哪个不是在台上唱反腐,在台下的腐败却搞得比哪个都厉害。”李后宝说,“小偷偷几十上百元判十几二十年,贪官偷国家和人民的钱上亿,也不过判几年,甚至关一下就放出来。还有很多人因为唱得好,没人抓。”
郑航说:“我不会做贪官的。”
李后宝鄙夷地瞥了一眼郑航,忧郁地看着前方,不再说话。
“真的,我最看不起那些贪财、乱执法、瞎执法的人。就是那些人害了我父亲。”
李后宝低头吸了一口烟,又转头看了他一眼。“结婚了吗?”
“还没呢,女朋友还不知在哪家养着。”
“有出息的人不急着结婚。”李后宝说,“现在的年轻人甚至有的不想结婚,倒是让父母急得什么似的。”
郑航苦笑了一下。“我的父母不会着急的。”
“哦,对不起。”李后宝真诚地说,“……冒昧了。”
“没关系,父亲已离开十二年,母亲也离开十年了,习惯了旁人这么说。”
“难怪你说‘每个人都是在孤军奋战’……你父母是干什么工作的?”
“父亲是警察,母亲是老师。”
“可惜。”李后宝瑟缩着,往郑航身边靠了靠,胳膊紧挨着胳膊。
“父亲……”
“被一个冲进公安局办公室的人持枪打死的。那人怨恨公安局办了冤案。”郑航毫不避讳地说,“事实上,那个人是对的。”
李后宝的脸抽蓄了一下,但夜太黑,郑航看不见。
“公安局办冤案是有可能的,”李后宝说,“我见过他们用私刑,那种私刑之下,谁都可能供认公安局想让他承认的案件。”
郑航冷静地说:“你见过警察刑讯逼供?”
李后宝不屑地说:“我是几进几出的人。”
“看来你真见过,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你很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