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的确是个实诚的姑娘,出身低微,受尽冷暖,更懂得珍惜。
她狠狠磕头,额头都见了红,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单纯的快乐,让崔琉娘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吩咐道:“你起来,我有事要交代你去办。”
“是,姑娘。”翠竹连忙起身,凑了过来,只是生怕弄脏了崔琉娘的衣裙,只隔着一丈远便停下了。
崔琉娘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她的手里:“拿着这个,带那婆子去角门见周家的小厮。不必说什么,对着小厮点一下头就足够了。”
翠竹听得糊里糊涂的,只是主子的话最大,她连忙应下,领着婆子就走远了。
芳春恰好回来,看见翠竹带着婆子离开,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来。
其他丫鬟更是一头雾水,难道大姑娘真的好心,不惩罚那个婆子了?
大姑娘心善是好事,若果是非不分,以后少不得要被别人欺负了去。
院子里的丫鬟自然不敢开口,很快就散去了,唯独芳春在外头抓了一个人打听了,进来后小声提醒道:“姑娘也太好说话了些,那婆子私自把外男的信笺送进梨香苑来,不管有意还是无心的,都要对姑娘不利。”
崔琉娘笑笑:“好了,我自有分数。你也累了,先去歇一歇。”
“奴婢不过跑跑腿,哪里就累了,姑娘身边可缺不得人。”芳春对于翠竹提了二等丫鬟,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梨香苑里的一等丫鬟只有她一个,谁也撼动不了自己的地位。
大姑娘对自己信任有加,芳春感激之余,也不至于跟一个小丫鬟斤斤计较。
而且崔琉娘的身边,只有她一个跑腿的,的确少了些。
多一两个心腹的丫鬟,以后办起事来也更方便一些。
“翠竹确实是个好丫鬟,签的是死契,不是父母卖进来的,而是她把自己卖给人牙子。底下有三个妹妹,家里务农,前些年天灾,粮食收不上来,一家子都得挨饿。亏得她卖进了崔府,得了银子,这才没让家里人饿死,勉强过活。”芳春叹了口气,对翠竹这个丫鬟素来怜惜两分。
虽说长得不好,胜在沉默寡言,性子腼腆,不爱挑事,做活麻利勤快。
不是家生子,背景清白,家人又不在京中,无依无靠的。
如今崔琉娘伸手拉了一把,让翠竹的月银提了提,寄回去的银钱只会更多,家里人就能过得好一些,自然是感激涕零,不会轻易背叛了姑娘。
“大部分丫鬟都是苦日子出来的,只是奴婢冷眼瞧着,翠竹进来府里足足有两三年了,性子却一直没变过。”
没被崔府的富贵晃花了眼,还能守住本心,实在不容易。
崔琉娘点了点头,自认眼光不错,听芳春说起,那就更加放心了:“翠竹看着不错,刚才第一时间就出来呵斥角门的婆子,处处为我着想。”
不是没看出翠竹的意图,是想着在自己面前露露脸。
至于目的,不外乎是能多办点差事,在崔琉娘面前混个熟练,多讨点赏银好给家里人过得好一些。
无欲无求的人反而可怕,这样淳朴的心思,崔琉娘倒是不会拒绝。
芳春笑笑:“平日见翠竹一声不吭的,如今居然懂得呵斥人,奴婢听着也大吃一惊。”
“可不是呢,说得那婆子都抬不起头来,处处占理。哪里是不会说话,估计是不敢说话,说多错多,得罪了主子,丢了差事便不好了。”崔琉娘多多少少能猜出翠竹的心思,能如此谨慎小心也不是什么坏事。
芳春疑惑道:“姑娘派翠竹领着婆子去见周府的小厮,这是要借她的口痛斥周少爷?”
“哪里的事,周家如今是墙推众人倒。周老爷被押入天牢,店里挤压的玉器卖不出去,外头的账目却被追上门来清算。周少爷如今是焦头烂额,拆东墙补西墙,能贱卖的都卖了,筹措了一点银钱,却怎么都补不上这个窟窿,才会厚着脸皮来问我,能不能把以前送他的棋谱卖了。”
崔琉娘垂下眼帘,举手之劳而已,她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她不看好周祁安,读书可能厉害,对弈也是高手,偏偏对生意经一窍不通。
周家铺面里头的玉器不说样样是精品,都是一等一的手艺,如今卖出去,连个零头都拿不到,要是周老爷在,估计都要气死了。
最后沦落到要卖棋谱来混钱,周祁安也是落魄了,更别提是周家,这回是彻底没落了。
芳春满脸诧异:“姑娘的棋谱,周少爷凭什么拿出去卖来换钱?难道他还想独占,不给姑娘一分一文,这也太厚脸皮了一点。”
闻言,崔琉娘好笑道:“周家都要倒了,周少爷快吃不上饭,准备卖宅子了,卖棋谱这点小钱,你觉得我还要跟他计较?”
要是计较,那跟其他落井下石的人有什么区别?
芳春鼓着脸不说话了,依旧有些不赞同。只是想到周祁安从高高在上的金贵少爷,如今却要烦恼府里的嚼用,一文钱恨不得掰开两半来花,心里不免同情。
“而且这棋谱算不上是我的东西,只是以前曾看过,记下来了,送给周少爷,也算是结了善缘。”崔琉娘想着买棋谱的人,估计不是书院的同窗,就是那位爱棋如命的先生。
周祁安虽然贵为少爷,平日没什么架子,待人也宽厚,人缘不错,他们不能明着出手帮忙,高价买下棋谱帮衬一番,即便是杯水车薪,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翠竹回来了,身后却没有看见那个角门的婆子,芳春忍不住皱眉,总觉得大姑娘就这么饶恕那个自作主张的婆子,以后府里的人岂不是都当姑娘心善好欺?
“大姑娘,事情都办妥了。”翠竹两手空空,神色还有些局促,站在崔琉娘面前十分不自在。
“很好,周家小厮说什么了?”崔琉娘温和地笑笑,翠竹这才缓过神来。
“回姑娘,那小厮替他家少爷多谢姑娘,又收下了锦盒,把那婆子带走了。”
芳春一愣,这才明白崔琉娘为何让翠竹把角门的婆子一并带去,手里的锦盒不是别的,居然是卖身契?
周家如今自身难保,下人们如果不是签了死契,逃的逃,走的走,估计都散了。
崔琉娘直接送周祁安一个婆子,他哪里能不明白,自己做的不地道?
收买了一个角门的婆子去送信,崔琉娘索性把这婆子送给周祁安。
周祁安虽说得了准信,能够把棋谱卖掉换些银钱来告急,看着跟前面如死灰的婆子,不由苦笑。
崔琉娘只怕是彻底恼了他,却到底还是答应把棋谱送给自己。
周老爷出事后,周祁安这才开始品尝起人情冷暖。
以前那些巴结着的族人和远亲,一个个对他们比如蛇蝎。
说要借钱,问了十几家,一家给个几十两的就打发了,气得周夫人险些带着婆子打上门去。
周老爷当年风光的时候,这些人恨不得给他舔鞋,几年来借此得到的好处没几千两也有好几百两,如今他落了难,连百来两都舍不得?
周祁安好说歹说,总算把自家亲娘给拦住了。如今他们可不比以前,要是真犯了事,岂不是让别人有了借口揉搓?
周夫人气得心肝都疼了,身边的柯嬷嬷红着眼给她顺气。
她冷不丁想到库房里还有周兰韵的嫁妆,再怎么苦,自己都不敢动这些嫁妆,都是女儿的救命东西。
没了嫁妆,周兰韵怎么嫁人?
就算嫁了,只怕也要抬不起头来。
“实在不行,就把嫁妆分出来一点变卖了吧。”周夫人手边的嫁妆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了,看着周祁安瘦了一圈,整个人憔悴得不行,就知道他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快要扛不住了。
“那起子小人,以前上赶着来送玉器,求着老爷卖个好价钱。如今老爷不在,一个个就凶神恶煞地来要账,简直欺人太甚!”
她捂着脸,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祁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动了动嘴皮子,轻声道:“娘亲放心,卖了手上的棋谱,能筹措一大笔银钱,不用变卖妹妹的嫁妆,也能把账目填平了。”
闻言,周夫人大吃一惊:“什么棋谱,居然能卖上天价?”
她生怕周祁安受骗,如今府里可就只剩下一个顶梁柱了,说什么都不能给害没了。
“是我的同窗,他有一个长辈是棋痴,难得的棋谱,与其贱卖,倒不如给了他。他是个厚道人,给的价钱高,也是大方,明天先给了一半银钱。等我把棋谱誊抄下来送过去,就立刻给另外一半。”周祁安总算露出一点笑容来,多亏崔琉娘和这位同窗,他总算能把这段苦日子熬下去。
周夫人一口气还提着,谨慎地问道:“是哪个同窗这般阔绰,可是我见过的?”
“娘亲的确见过,便是书院里的学生叶纪泽,还在府里住过几天。”
周祁安一说,周夫人倒是想起叶纪泽似乎是个相貌平凡的书生,看着穿得也不光鲜,居然是个财神爷?
她不由懊恼自己眼拙,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怠慢了对方。
“幸好,老天有眼,总算没逼人太甚!”
周夫人起身,急着去佛堂上三柱香,好感谢佛祖,却听见外头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禀报道:“少爷,南夫人来了。”(未完待续)